顧錦琳今年三十歲,但許是因少有煩惱,看著倒像是二十七八的樣子,面容嬌美不施脂粉,梳成牡丹髻的發間插了一支鳳凰餃珠的步搖,她穿了一件很是寬松的大紅妝花褙子,小月復能看出微微隆起。
在顧青未的記憶里,姑母是個身形干瘦面帶愁苦的婦人,與現在所見可謂天壤之別。
見到等在二門上的一群人,顧錦琳原本面帶輕愁的臉上立即換上喜悅,她扶著婆子的手緊走兩步,迎上望眼欲穿的老太太。
「母親……」顧錦琳才喚了一聲,眼中便含了淚。
她不是個軟弱之人,但再怎麼堅強,回到自己的家里,見到疼愛自己的母親,也同樣會覺得委屈。
老太太立即心疼地牽住顧錦琳的手,輕輕拍著,安慰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琳姐兒放心,母親斷不會叫常家人欺了你去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顧錦琳放眼望去幾位嫂子還有顧家的姑娘們都站在旁邊,想著一群人站在這里終是不好看,才與老太太攜手一起去了延壽堂。
顧錦琳未出嫁前在顧家可是受盡寵愛的明珠,這次重回娘家,還是因為那樣的原因回到娘家,眾人自然不會刻意提及常家,歡歡喜喜的聊了一下午的家常,又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用了晚膳,這才各自散了。
因太過思念女兒,老太太這晚將顧錦琳留在了延壽堂的碧紗廚。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丫鬟們將碧紗廚收拾妥當,老太太把丫鬟婆子們都支走,與顧錦琳一起坐下。
「琳姐兒,這次既然回來了,母親就沒打算再讓你回常家!」老太太一開口就是斬釘截鐵,然後面帶悔色,「當初只想著那常家既然許下常進州三十無子方能納妾的承諾,你若嫁過去定能過舒心日子,沒想到那常進州也是個道貌岸然的……」
听老太太提起常進州,顧錦琳面上原本帶著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她嫁給常進州十余年,這十來年也算得上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卻沒想到她也會遇到與母親當年同樣的情況,但到底,她也是世族精心教養的女兒,她有自己的驕傲,卻也不曾想過就要讓丈夫斷了血脈傳承。
所以,哪怕心中不願,她也打算只待過完生辰就著手替丈夫選個身家清白的妾室。
只是她沒想到,向來待她和氣的婆婆會先一步把娘家遠房佷女接到家中來,她從前以為待她情深意重的夫君,竟然也急得連這一個把月都不願意等了。
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足以讓顧錦琳把這些年那安寧喜樂的表面看穿了。
至于婆婆和丈夫……
他們既然那般想留著那所謂的表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就讓他們留著吧。
輕輕點了點頭,顧錦琳堅定地道︰「母親,不用您說,女兒也斷不會再回常家的,我要與常進州和離,孩子也是一定不會讓常家帶回去的。」
雖是如此說,但顧錦琳心里不無擔憂。
與常進州和離算不得什麼難事,真正難的,是她想帶著月復中的孩子一起走。
以常家那想兒子都快想瘋了的情況,婆婆和常進州會松手嗎?
雖然回顧家之前,顧錦琳已經收到老太太讓她安心的信,但信中到底說得並不詳細,她並不十分清楚老太太和兄嫂們到底是何打算,便微皺著眉頭道︰「母親,這件事情到底要如何處置,您和兄長嫂嫂們可有了定計了?」
說話之時,顧錦琳心里有些忐忑。
她從前是顧家唯一的小姐,是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明珠,那時的她肆意享受著顧家帶給她的所有榮耀。
可直到真的嫁了人,且在夫家受了委屈,她才明白,對一個女子來說,特別是對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子來說,有個有力的娘家,是何等的重要。
這次老太太以過壽為名派了人去常家接她回來,也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不對,常家老太太和常進州開始時都咬死了她懷有身孕不宜遠行,不肯讓她離開。
若不是老太太派去接人的都是在顧家多年且頗有臉面的僕婦,只怕顧錦琳根本就回不來。
就算是被人拿老太太和顧家逼著,常老太太和常進州也硬是拖了好幾日才松口。
顧錦琳如今重新回到顧家,雖然母親仍待她如從前,但她並不能肯定,兄長嫂嫂們願不願意為了她這個出嫁的顧氏女來與常家撕破臉。
老太太哪里能看不出來顧錦琳的心思,心里更是一陣揪疼,她的琳姐兒,從前最是個對什麼都無所畏懼的性子,可如今嫁去常家這些年,竟也會因為娘家兄嫂的態度而忐忑了。
緊緊抓著顧錦琳的手,老太太道︰「琳姐兒你放心,你大哥大嫂早就已經表了態,這件事上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委屈,咱們顧家的女兒,如何能平白在夫家受這樣的委屈?」
然後將當時顧錦源與秦氏的態度都說了一遍。
顧錦琳聞言便松了一口氣。
她想起從前,大哥就是最疼她的,後來大嫂進門,也待她極為親近。
提到長房,老太太便微嘆了口氣,「琳姐兒,你要和離這件事,最開始時我是並不同意的。」
顧錦琳心中一緊,但也知道老太太如今的打算,所以按捺著听老太太接下來的話。
「說起來,琳姐兒你可得好好感謝歡姐兒,若不是有她勸著,我這老婆子只怕還真會做出害了你一輩子的決定來。」老太太道。
顧錦琳先是松了口氣,然後便有些好奇。
歡姐兒她知道,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女兒,在族中姑娘里行七,自幼就得母親喜愛。
嫁去常家這些年,顧錦琳也是回過幾次娘家的,她也見過歡姐兒。
只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歡姐兒如今才九歲吧,怎麼就能對母親有如此大的影響力,竟能勸母親改變主意?
老太太也知道顧錦琳的疑惑,直接就將當時顧青未勸解她的話復述了一遍,「歡姐兒說得對,以你這性子,只怕寧願以後再不嫁人,也不願與常進州繼續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