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話才落地,眾人便齊刷刷地看向三老爺顧錦淙,然後在顧錦淙回望之前又都收回視線沉默不語。
幾年前三房發生的事可謂是一出接一出,後來陳氏被關進了家廟,顧錦淙又接著推了手里的差事閉門不出,三房自此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當初顧青瀾出嫁都還是秦氏妯娌幾個一起操持的。
這五年來三房的是非也從沒斷過。
四少爺顧亦瑯原本是三房唯一的兒子,以往在三房可謂是橫著走,可突然就又冒了個只比他小了三歲的顧亦懷出來,自然就有了危機感,明里暗里沒少欺負顧亦懷。
顧亦懷沒進顧家之前被喬氏和顧錦淙百般疼著寵著,可進了顧家之後,喬氏去了庵堂,顧錦淙又厭了喬氏,對這個小兒子自然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疼愛。
顧亦懷原本就是個怯懦的性子,進了顧家之後又一直被顧<亦瑯欺負,只這幾年,竟比五年前看著還要畏縮小家子氣些。
老太太只要見了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庶孫就想起當初那檔子事兒,恨那喬氏差點就讓顧家顏面掃地,再加上也不想再伸手管三房的事,所以也就听之任之。
顧亦瑯再怎麼使壞,除了暗地里欺負一下也不敢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
一個庶孫而已,將來總要分出去的,懦弱些總比像顧亦瑯這樣成個紈褲好。
听老太太有如此一說,顧錦淙先抬頭看了老太太一眼,待確認老太太並不是故意拿話來試探他,而是確實有意把陳氏放出來,這才向老太太作了個揖︰「多謝母親垂憐。」
旁的話卻是再也不肯多說一句了。
陳氏被放出來,顧錦淙心里其實也是松了口氣的,這幾年他就相當于是家中養的一個閑人,三房里的大小事又沒個人來管,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問到他頭上,每每總是叫他氣悶不已。
陳氏這一出來,好歹這些事不用再煩他了。
閑了這五年,顧錦淙原先心里還有的那點子雄心壯志早已經被磨了個干淨,甚至覺得就這樣呆在家里做個富貴閑人也是好的。
顧青未看了看顧錦淙,再打眼看了站在顧錦淙身後發呆的顧亦瑯一眼,眼中便有了冷嘲。
這可真是陳氏養出來的好兒子,當初陳氏被關進家廟時,顧亦瑯不見半點傷心,時隔五年,好不容易老太太松了口陳氏能夠出來,她的獨子卻同樣不見有什麼開懷。
若是叫陳氏知曉她為之費盡心思的兒子就是個這樣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因從前那樣作踐顧青瀾而後悔?
「行了,既然這樣,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老太太下了定論,轉頭吩咐身邊侍候的人,「遣個人去家廟把三夫人接出來,告訴三夫人不用急著過來請安,先回院子里好生梳洗一番,待晚上的團圓宴時再與大家伙兒見面也不遲。」
在家廟那樣冷清的地方獨自呆了五年,又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只用想的也能知道陳氏現在的狀況肯定不會有多好。
老太太身邊一位嬤嬤應聲退下。
眾人于是在延壽堂著陪著笑笑鬧鬧了一下午。
到了下晌,得到消息的嚴從柏和顧青瀾、周謹之和顧錦琳也都回了顧家。
一直到要用晚膳的時候,在家廟里呆了五年的陳氏才露了面。
哪怕事先對陳氏如今的樣子有了揣測,但真正見到陳氏的面,眾人還是吃了一驚。
陳氏今年只不過三十七歲,這個年紀的婦人不說是最好的年紀,卻也該是最優雅最雍容的,五年前進家廟時陳氏還是個優雅的貴婦,但如今……
一頭醒目的花白頭發,一雙暮氣十足渾濁不堪的眼楮,兩處眼角爬滿細密的紋路,襯著一張臉更顯容色蒼老黯淡,一雙略薄的唇透著淡淡的烏色,見到延壽堂里這麼多人,那雙唇動了幾下。
別說是與同齡的婦人比了,此刻的陳氏看起來比已經過了花甲之年的老太太都還要顯老幾分。
原本熱鬧的延壽堂里瞬間就安靜下來。
五年來第一次踏出家廟,即使這一下午過去了,又已經梳洗沐浴過,但陳氏仍有些不敢置信,兩眼很顯茫然地四顧一圈,眼神在觸及梳了婦人發髻的顧青瀾時微微一動,但隨即,又因看到了顧亦瑯而陡然雙眼一亮。
不過,顧亦瑯現在顯然沒有注意到陳氏。
隔了幾個人,顧亦瑯的視線正緊緊鎖在六叔顧錦淳腰間系著的一塊通透的玉佩上。
陳氏眼中的光芒隨之熄滅,就像是暗夜里那最後一點明滅的燭光,最終仍沒能抵住寒風的侵襲不得不滅了去。
低下頭,一步一步來到老太太跟前跪下,陳氏喑啞著聲音道︰「不孝媳見過母親,多謝母親寬恕。」
話才出口,陳氏就因自己那嘶啞得讓人听了會起雞皮疙瘩的聲音而一怔。
這是她半年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家廟冷清,老太太又不準任何人去看望她,就連日常送飯菜的,都是個又聾又啞的婆子。
前兩年陳氏也曾怨恨、後悔、不甘過,但在發現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任何人對她任何情緒的回應之後,她也就認命了。
家廟冷清,又供奉著那麼多的牌位,最是個陰森不過的所在,還沒有任何人作陪,陳氏獨居于此,就像是離群的獸類一般。
起初沒人與她說話,她還會自言自語,可一個人說話到底無趣,漸漸的,她開口的次數就越來越少,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來。
一天,十天,一月,兩月……
到之前的半年。
陳氏甚至以為,她這輩子許是再也不能從這里走出去了,最終也只能老死在這供奉了無數牌位的家廟里。
甚至,也許根本就等不到她自然老死的那一天,她就會因為受不了這樣悄無聲息的日子而將自己逼瘋了。
沒想到,在她發瘋之前,還能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從前她還是風光的顧三夫人時,她從沒覺得能開口說話,能自由的呼吸是多麼可貴的事,但如今,她知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