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寒在與林然分別後回到夏家時,時辰已經過了飯點。在堂屋里用過夏敬之要求福嬸特意為她保著溫的晚飯的夏霜寒,還沒來得及向夏敬之和夏朝陽解釋自己提前回京的原因,定國公世子,陸紹雲的父親陸世杰便帶著禮品登門了。
針對徐氏綁架並囚禁夏朝陽一事,陸家的男人們持的是什麼態度,夏霜寒大體上都預測對了。而已經在官場上模爬滾打了二十余年的陸世杰,不需要夏敬之開口解釋,也已然明白了夏霜寒去年夏天的「逃婚」定然另有隱情。
代妻子徐氏向夏敬之致歉的陸世杰,最終並沒有提及「陸夏兩家之間的婚事」這件他做不了主的事情,而是在留下了專門為夏朝陽準備的藥品和補品後,告辭離去了。
隨後,就在放下禮品、並帶著束手無策的太醫一同向陳俊堂告辭的陸家大少爺踏出城西陳家大門的時候,城東雙河巷夏家夏敬之的書房里,夏霜寒的解釋和敘述也開始了。
拋開自己與陸紹雲兩情相悅的事情不提,將整個潛伏計劃以及圍剿行動,再加上現如今定國公出京的理由都一一告知父親和弟弟的夏霜寒,在基本滿足了夏朝陽的好奇心,並要求他決不能將今晚所听之事外傳後,就將其送回了臥房。
隨後,為了讓父親在心中有所準備,不至于在將來某一日與蘇逸興或襄陽王對上時完全不知所措,夏霜寒又在剔除了所有光是回想就讓她倍覺尷尬的細節後,大致將蘇逸興意欲娶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蘇逸興?刑部蘇侍郎?」聞听夏霜寒所說的,蘇逸興想娶她為妻的說辭,夏敬之幾乎完全愣住了。他不明白,襄陽王世子這麼個根本不會與自己的女兒有交集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萌生了娶夏霜寒過門的想法。
隨後,聯想起蘇逸興于去年前往九平鐵礦查案的事實,瞬間明白夏霜寒方才故意瞞著夏朝陽的「如何回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夏敬之,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夏霜寒粗略訴說的落入冰河一事,听起來雖然並不危險,但夏敬之卻知道,那不過是夏霜寒為了寬慰他和朝陽,而特意進行的修改;夏霜寒大致訴說的蘇逸興意欲娶她一事,听起來雖然像是源于冰河邊的救治,但夏敬之卻知道,那不過是夏霜寒已經在心中拿定主意,不想再讓他操心,而特意進行的刪改。
「霜寒啊,經此一事,為父相信你確確實實是長大了。」經過今日下午夏霜寒將夏朝陽找回一事,現如今的夏敬之已經接受了女兒的心智完全成熟了的事實。于是,拿定主意讓夏霜寒從今以後全權處理自己的事情的夏敬之,略帶惆悵地笑了。
「霜寒啊,爹爹知道現如今的你,已經具備了料理好自己的事情的能力,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再征求爹爹的意見了。所以,某些你不方便對爹爹說的事情,爹爹也就不再追問了。只是,爹爹希望你能記得,將來某一日,當你遇到超越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因而拿不定主意需要長輩的指引時,你能再來找爹爹商量。」
「爹爹,謝謝你。」從夏敬之的話語中領會了「不論是陸紹雲還是蘇逸興,自己的終身大事你自己解決」的意思的夏霜寒,面帶感激之情地笑了,「有爹爹的信任和支持在,女兒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定然會抱著一顆理智、冷靜的心,去尋找最有效的解決辦法的。」
更鼓聲的響起,預示著忙亂的三月十六終于結束了。時隔大半年再次在自己的閨房里就寢的夏霜寒,卻禁不住在夜深人靜的深夜里,想起了她一直放在心里的陸紹雲。
自己掉下深溝之後洞窟里發生了什麼事,陸紹雲現如今的情況又怎麼樣,諸如此類的這些問題,夏霜寒已經在歸家之前听林然為自己敘述過了。故而,等陸紹雲從邊關歸來,並得知陸夏兩家之間的婚約已經被她親手解除後,他會是個什麼反應,夏霜寒也已經預料到了。
與林然個人認為的傷感不同,作為這個世界上最為了解陸紹雲的人,夏霜寒知道,待他回京見到她之後,他會有的情緒,絕對不包括傷懷與心痛這兩種。
陸紹雲和夏霜寒作為兩個同樣都是理性遠大于感性的人,他們即使在生活中忽然間遭遇了某些自己難以接受的事情,也不是會情緒失控,從而忽略了從源頭上模清楚事情真相並找出相應的解決方法的人。
所以,夏霜寒相信,陸紹雲在見到身體康健的她之後,擁有的會是一份狂喜。而得知太後賜婚與陸夏兩家之間的婚約被她解除了的他,則會急切地和陸嘯清一起想辦法,從而找出有效手段徹底擺月兌裴娉婷。
故而,夏霜寒認為,自己今日撕毀婚書與摔碎玉佩的作為,並不會傷及她和陸紹雲的感情。
只是,只要他們兩個人情比金堅、心有靈犀就足夠了麼?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他們依舊按照當初在關外約定的那樣,由陸紹雲去御前請旨,隨後結為夫妻,這樣真的好麼?對此,夏霜寒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說,當初陸紹雲向她敘述的那些前世的往事,以及他為她的真心付出,是打動夏霜寒並誘使她在結親方式上做出讓步的原因。那麼,今生徐氏在陸嘯清離京後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就是迫使夏霜寒完全改變態度,並堅定原有個人立場的根本原因了。
徐氏現如今既然可以到太後那里請旨,那麼也就表示,陸紹雲當初刻意進行的那個並不高明的「斷袖」誤導已經穿幫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前世就因為「陸紹雲對夏霜寒太好」而越發對夏霜寒感到不滿意的徐氏,今生更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對兒子有著這麼大的影響力」的兒媳婦。
如此一來,有這麼一位打從心底里厭惡自己的婆婆壓在上面,即使陸紹雲到聖上那里去請旨,夏霜寒也無法對他們未來的婚姻持樂觀態度了。
畢竟,依照戎族人的傳統,盡管所有人都可以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但奉養、孝敬老人這一點卻是與漢族差異不大的。因此,假如待夏霜寒和陸紹雲成親後,徐氏隔三差五地打著患病的幌子膈應、折騰她怎麼辦?夏霜寒無論如何,是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的。
因此,已經在心中將最壞結果模擬、預測過的夏霜寒,最終拿定了這樣的主意︰庭軒,果然,要讓我接受徐氏成為我的母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的面孔,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我未來的孩子,也不要起她那樣的祖母!所以,要麼你在解決好裴娉婷的事情之後入贅夏家,要麼,我們便還是分開各過各的吧!」
和前世一樣,當婚姻生活的條件無法滿足夏霜寒的底限要求時,就算再怎麼愛著陸紹雲,她也不會為了他而放棄自己的堅持。
在現如今的夏霜寒眼中,不需要和徐氏有所來往、虛與委蛇的生活,已經成為了她建立安定、美滿的婚姻生活的必備條件。所以,如果日後還要讓她沖著徐氏那張讓她作嘔的臉叫母親,她寧願失去陸紹雲。
昏暗靜謐的房間里,蜷在被窩里思念著陸紹雲的夏霜寒,就這麼在拿定主意、堅定立場後,沉沉地睡了過去。只不過,此時認為自己今日的作為已經從根本上打亂了蘇逸興的計劃的她,卻不知道,想要擺月兌蘇逸興,遠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身為夏霜寒的愛慕者,迫于無奈而提早還她自由的蘇逸興,是不可能毫不在意跳下馬車之後的她有何動向的。于是,三月十六當日,進宮回稟過公務的蘇逸興在返回襄陽王府的馬車上,便很快得知了夏霜寒一整日的作為。
直奔京兆尹衙門打探弟弟的情況,在林然的陪伴下大鬧定國公府帶回夏朝陽,撕毀婚書、摔碎玉佩決然退親,以及帶著夏朝陽直奔陳家進行探望與慰問。這些動向,全都和蘇逸興一開始預測的一模一樣。
而要說起當真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那麼,夏霜寒請托林然轉達給太子的某個請求,應該就是唯一的例外了。
一開始,當蘇逸興听聞夏霜寒曾在宮門外等待進東宮稟事的林然出宮時,他以為,夏霜寒應當是為了通過太子殿下,盡快給遠在邊關的陸紹雲遞消息,好讓他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救急,所以才這麼做的。
但隨後,聯想到外出的定國公不可能不再京中留有心月復,以及夏霜寒那不可能把所有問題都留著等陸紹雲來解決的性格,蘇逸興便領悟了——夏霜寒根本不需要為著遞消息的事情而特意求到東宮里去。
那麼,既然夏霜寒等在宮門外不是為了陸紹雲的事情,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她自己的婚事這一個選擇了。
思考到此的蘇逸興,在不知道夏霜寒擁有太子殿下的一個許諾的情況下,盡管猶豫著拿不準歐陽瀚到底會不會答應夏霜寒的請求,但為防有變的他,卻最終還是決定舍棄原來的計劃,將「請托父親去御前請旨」這一步驟,大幅度地提前了。
「赭晨啊,夏家那個丫頭,當真精明著哪!」城西襄陽王府正院正堂內,于這一日下朝後,嘗試過向聖上求一道賜婚聖旨卻最終空手而歸的蘇淳風,臉上帶著明顯的玩味笑容。「你可知道,她為了不讓你稱心如意,硬是拿什麼到太子殿下那里去做了交換?」
「赭晨不知。」由于在婚事上得到了父親的襄助和理解,因而已經于去年離京之前,就開始主動嘗試著與蘇淳風慢慢改善父子關系的蘇逸興,很是納悶,「聖上此次連您的面子也不給就把賜婚的請求駁了回來,想來,夏霜寒手上的籌碼當真是很有分量了。」
「確實如此。」蘇淳風隨後展開的關于賜婚請求為什麼會被駁回的解釋,總結起來總共有以下三點。
首先,听太子稟告過潛伏三人組的行動的聖上,是知曉陸紹雲與夏霜寒的婚約並未因為去年夏天的「逃婚」一事而失效的事實的。故而,趁著陸嘯清出京的時間見縫插針地進宮求見太後的徐氏所求來的那份賜婚懿旨,聖上在本質上是不承認的。
面對著這種「兒媳婦違背公公的囑托做下的糊涂事」,聖上和太子一樣,是打算等陸嘯清和陸紹雲從邊關歸來後,再行定奪的。因此,即使現如今的夏霜寒因為徐氏派人綁架夏朝陽的行為,而憤怒地撕毀了婚書、砸碎了信物,在陸夏兩家之間的這門婚事徹底有個定論之前,聖上也是不會隨意下什麼賜婚聖旨,讓這件事亂上加亂的。
其次,在接到夏霜寒的請托當晚,太子歐陽瀚便將夏霜寒以「允諾」換「不賜婚」的事情如實稟告了聖上。因此,考慮到聖上需要成全兒子的「守信」,以及鞏固作為太子左右手的陸紹雲的忠心,他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將剛剛在邊關立了功的陸紹雲的未婚妻強行賜給蘇逸興的。
最後,閑暇時時常與夏敬之談論字畫的聖上,是听聞過夏霜寒這些年來在街上做出過的潑辣事的。夏霜寒作為一個敢當街用馬鞭抽人的混血姑娘,她將戎族人的烈性與剛強全盤繼承下來了的事情,聖上也是知道的。
因此,為了不讓「聖旨賜婚逼死戎族姑娘」的事情傳出去,最終被有心人士利用,動搖戎漢兩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友誼,為著民族團結和邊疆穩定計的聖上,也是不會給根本不想嫁給蘇逸興的夏霜寒賜婚的。
故而,綜上三點,一開始便將「賜婚」一事看成聖上眼中的一件不算重要的小事的蘇逸興,就這麼因為輕敵與傲慢的關系,而失掉了最為寶貴的迎娶夏霜寒的先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