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火照耀下,面對著夏霜寒的反問,蘇逸興很想回一句「有,我怎麼就沒有意見了?你不要忘了,你現在究竟是誰的妻子」,可是,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他到底有沒有資格以「夏霜寒的丈夫」的身份自居,隨即將她帶離官莊村,他清楚,陸紹雲清楚,夏霜寒也很清楚。所以,就算他現如今能仗著武力將名義上的妻子強行帶回襄陽王府去,那又有什麼用呢?
夏霜寒回去之後心有不甘,就算被他軟禁起來不得離開京城,也會和他對峙到底,不達目的絕不給他好臉色看。因此,若是事情鬧到那個地步,又有什麼意思呢?他除了會收獲夏霜寒的厭惡和怒火以外,只會在陸紹雲面前輸得更慘、更徹底不是麼?可是,要他就這麼妥協退讓,他不甘心
「既然世子妃要留下來,那我也要留下來!」默立在陸紹雲身側,已經被自己的意中人無視了許久的文雪瑩,終于憋不住插話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喝有問題的井水這件事,歸根結底是由我引起的,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留下來。」
「陸紹雲,你若是真因為剛才喝下去的那井水而染上了傷寒,那麼,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康復為止的。」
邁步走上前來,堅定地繃著小臉凝視著陸紹雲的文雪瑩,其實並沒有完全克服心中對傷寒的恐懼。但是,礙于陸紹雲對那位據說可以治愈傷寒的沈大夫的堅定不移的信任感,以及不願意在一開始就在夏霜寒面前敗下陣來的好勝心,文雪瑩還是決定拿自己的健康賭一把,留下來和陸紹雲一起在這官莊村里過一個月。
「文姑娘,我不需要你像這樣為我付出,我承受不起,也不願意承受。」低頭掃一眼蘇逸興那因為夏霜寒的決定而緊攥起來的拳頭,陸紹雲說什麼也不能允許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于是,板起臉來的他斬釘截鐵道︰「文姑娘,誤喝井水一事說到底其實是我自己一時大意才導致的結果,與你並沒有什麼關系,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快離開這里,並且不要再與我扯上任何瓜葛。」
「陸紹雲!你!」聞听陸紹雲毫不留情的拒絕,文雪瑩瞬間氣得血氣上涌,指尖發顫,「世子妃留下來就可以,我留下來就不可以,你就這麼討厭我?這麼不想見到我麼?」
馬車旁那因為復雜混亂的多頭情感糾葛而引發的爭執,奉旨前來封鎖官莊村的何大人沒有任何興趣。于是,在馬車旁的幾人爭論出個結果之前,何大人便已經與匆匆趕到村口來的沈扇儀和李青嵐等幾人,進行了快速、簡短而又必要的交談。
官莊村爆發時疫一事,是最先被前來白象山賞雪的忠義鄉君在無意中察覺,並最先被她帶來的大夫們確診的,這一點,于今日下午時分听宣進入御書房的何大人,已經知曉了。夏霜寒委派李青嵐飛鴿傳書送出的那兩張小紙條,何大人也已經在接到派任令之前就看到了。
故而現如今,率領著前來封村的士兵和前來救治村民的大夫們抵達官莊村的何大人,在清楚地知道夏霜寒究竟提前幫他做了多少事、節省了多少功夫和時間的情況下,很爽快地就接受並認同了李青嵐提出的「請大人安排人手依照我們事先做下的標記設置封鎖線」的請求,以及沈扇儀提出的「像這樣為各位大夫們分工較為合適」的提議。
夜色越發濃郁的蒼穹下,連夜豎起的高大的拒馬和柵欄將整個官莊村包圍了起來,紛紛揚揚播撒下的生石灰也將溝渠、化糞池等各個用圓圈標注在夏霜寒繪制的輿圖上的目標徹底清理了一遍。
黎明時分天光大亮之時,進村集結起村民召開說明大會的何大人,更在確保家家戶戶至少有一個成年人前來參與大會的情況下,將如何防治疫病的注意事項大聲宣讀並講解了兩遍。
從即日起,村民們入口之物必須加熱煮沸;觸模任何入口之物之前,所有人必須用烈酒清洗干淨雙手;家中但凡沾染過病患的嘔吐物、排泄物以及玫瑰疹破裂後的流出物的物件,能用沸水滾煮的必須每日滾煮,不能滾煮的,必須連同病患的所有排泄物一起,于每日清早投放進指定大木桶內,交由官府進行焚燒或其他處理。
時疫爆發期間,藥物、烈酒等物品均由官府無償發放,但前提條件是村民必須嚴格遵守官府今日告知之事項,並在封鎖解除之前遵照大夫們提出的要求進行行事。其中包括︰因病死亡的村民不得進行土葬,而必須改為火葬;有任何試圖翻越柵欄離開村子的村民,不問緣由當即射殺等等
「何大人安撫人心的活計做得真是不錯。到目前為止,村民們沒有因為傷寒的爆發而陷入恐慌狀態,而是冷靜地選擇遵照醫囑和公文要求行事,能取得這樣的效果,何大人絕對是功不可沒。」
臘月廿八,這一日距離陸紹雲喝下那有問題的井水已經過去了五日,而在這五日里,陸紹雲、夏霜寒、文雪瑩和李青嵐四人,也徹底地在官莊村里暫住了下來。
臘月廿三那晚,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走夏霜寒的蘇逸興,最終在當著陸紹雲的面,一把攬過自己的妻子並狠狠對她落下一吻後,留下李青嵐執行照看與監視的任務,隨即便負氣甩袖離去了;而被大致處理過腳踝扭傷的文雪瑩,也在次日奮勇抵抗過意欲把她強行帶走的文霽陵後,執拗地留了下來。
「是啊,何大人確實是個有能力、有口才的好官。」寧靜狹小的農家小院里,口鼻部覆蓋著每日都要進行煮沸替換的多層縫合紗布的夏霜寒,眼含擔憂之色地凝視著身旁暫時還未出現發病跡象的陸紹雲,隨即陷入了沉思。
將飲下的井水逼出來並不能保證陸紹雲不會染上傷寒,這點常識,夏霜寒還是有的。故而在過去五日時間里,除了通過李青嵐向蘇逸興傳遞消息的途徑向家人以及朋友傳遞書信以外,夏霜寒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為陸紹雲有可能隨時發作的疾病做好準備。
由于自身這種過一日便會忘一日有關于陸紹雲的事情的狀況,為了不讓自己在關鍵時刻因為記憶缺失而幫倒忙,因此自打臘月廿三當晚入住官莊村之後,夏霜寒就工工整整、言簡意賅地做起了有關于陸紹雲的書面記錄。
陸紹雲的最基本情況,發病之後應該對他采取的救治措施,今日遵照醫囑做了什麼、明日又該遵照醫囑做些什麼這些在每日晨起後夏霜寒都要回顧的簡短記錄,在為她提供了很大幫助的同時,更被認為此種記錄一旦推廣普及開來,必定對大夏百姓的看病就醫大有裨益的沈扇儀,知會給了何大人。
「依沈大夫看來,像忠義鄉君這樣對病人的病況和尋醫問藥的情況做一個記錄,將有利于以前並未給這個病患看過診的大夫迅速掌握病患的情況並展開治療,以及幫助每日都要診治多位病患,進而有可能記不清自己究竟已經對此患者開展過什麼治療的大夫,迅速掌握病人所處的療程以及接下來需要怎樣的應對是麼?」
聞听沈扇儀的言談的何大人在仔細琢磨一番,並于不日後確認這麼做確實能讓診治過程變得更加方便、快捷、有效後,將這一做法連同疫情的控制現狀一起寫進奏折里,呈秉給了聖上。
于是,有了何大人在奏折中的美言,以及夏霜寒最先發現疫情並為控制疫情所付出的努力,待官莊村解除封鎖後,忠義鄉君的名號便又因為聖上的賞賜而在京城里火了一把。只不過這些,就全都是後話了。
臘月廿八晚間,昏黃搖曳的油燈下,由于物質條件所限而不得不和文雪瑩居住在同一個屋子里的夏霜寒,一邊裹著棉被窩在炕上取暖,一邊讀著家人和友人們給她捎來的書信。
首先,先來說說家人們的態度。
作為夏霜寒名義上的公爹和婆婆,針對兒媳婦這種為了別的男人逗留在外的行為,深知夏霜寒和蘇逸興雖然成親大半年,但卻始終沒有圓房的事實的襄陽王夫婦倆,實在不認為自己擺出長輩的款來進行勸說,就能取得什麼效果。
要求夏霜寒即刻回京來麼?夏霜寒不會听。不听就威脅她要剝奪她日後出門的權利或者把她休掉麼?真要這麼做,只怕夏霜寒就當真是再也不回來了。
故而,秉承著「感情的事情只能交給當事人自己去解決」的襄陽王夫婦,最終只是在安慰著拿兒媳婦完全束手無策的兒子的同時,向夏霜寒捎來了一封讓她注意身體、多多保重的書信。
而城東雙河巷夏家,接到女兒的書信的夏敬之,則明顯不可能像襄陽王夫婦倆一樣那麼淡定、從容。
女兒鐘情于陸紹雲,並且會在接下來幾年里和蘇逸興和離,隨後再嫁;陸紹雲也鐘情于女兒,並且會在她和離後入贅夏家;陸紹雲現如今很可能染上了傷寒,而女兒下定決心要陪他留在官莊村里直至封鎖解除為止,這三件事,如同三道陡然間劈在了夏敬之天靈蓋上的落雷一般,將他給劈了個七葷八素、難以接受。
「女大不中留啊!霜寒這是已經長大了,我管不了了啊!」自打女兒被迫嫁給蘇逸興那日起,就知道只有夏霜寒自己才可以掌控她的人生的夏敬之,最終在沉澱了思緒並穩定了情緒後,絮絮叨叨地寫來了一大封包含有關切、提點、叮嚀等諸多內容的書信。
而並不希望他因為掛念著姐姐而過不好年的夏朝陽,則被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瞞著兒子夏霜寒和蘇逸興的婚姻真相,進而致使演技大有長進的夏敬之,給順利地瞞了過去。
至于前世曾經成為過夏霜寒的親人,今生也會在將來成為夏霜寒的親人的陸嘯清,則在捎來一封充斥著感激、關切卻又強烈反對她留下來陪伴陸紹雲的書信的同時,在心中拿定了這樣的主意——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庭軒日後若是當真能和霜寒丫頭走到一起,那麼名義上的入贅夏家又怎麼樣呢?老頭子我準了!
至此,家人們的書信算是看完了,接下來便是友人們的來信了。
打從一開始,夏霜寒就不希望自己的決定導致一個勞師動眾,人人都為她牽掛的局面,故而柳子潤、陳家兄弟、章芸燕以及謝卓亭,這幾位友人,他們短時間內還並不知道夏霜寒的處境。
而從林熙然處得知情況的芭麗雅,則在被知道疫情嚴重程度的林熙然攔下來後,放棄了前來官莊村探友的想法,轉而為夏霜寒和陸紹雲捎來了許多她親手做的小點心。
「含有堅果的點心?這些東西在庭軒發病之後可是完全不能給他吃的啊!」淡笑著放下手中的書信,夏霜寒才剛剛決定明日把芭麗雅捎來的含有花生、芝麻和核桃雲片糕拿去蒸一蒸再食用,門外傳來的急促的敲門聲,便忽然將她的思緒給打斷了。
「世子妃不好了,陸公子開始出現發熱、咳嗽的癥狀了,想來,很有可能是發病了!」李青嵐焦急、低沉的聲音伴隨著「咚咚」的敲門聲陡然在屋外響起,而聞听此言的夏霜寒則急急忙忙地穿衣穿鞋下了地。
在外裳的外面套上罩衣,隨即帶上帽子和紗布口罩,打開房門的夏霜寒,很快就邁開大步走到了陸紹雲居住的屋子里。
「怎麼樣?感覺很難受麼?」帶上房門後匆匆來到倚靠在床頭的陸紹雲身邊,在床邊的圓凳上落座的夏霜寒,密切地觀察著他的狀況,同時沉穩、冷靜道︰「你現在是什麼感覺,身上有什麼癥狀,全部一五一十地說給我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