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殺人啦!胡人悍婦打死人啦!我們家少爺讓她給害死啦!」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扯著嗓子高呼的小廝,用他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將「夏霜寒打死人了」的這個消息,廣泛地傳播了開去。
而始終捂著弟弟的眼楮,看一眼那倒地不起的華服男子額頭上的傷口的夏霜寒,則完全不敢相信這番說辭地抽了抽嘴角。
「死了?他撞到的位置既不位于顱骨最為薄弱的太陽穴,額頭上留的那些鮮血,在很大程度上又是源自于被桌角上的木刺劃開皮膚導致的皮肉傷。他這樣就死了?我前世在定國公府里親眼看見的撞牆而死的丫頭,她的傷口可是血肉模糊、深可見骨,比這個不知道嚴重了多少倍的啊!」
對華服男子是否真的已經死亡,以及如果他當真死了,死因又是什麼,充滿了疑惑,抬起頭來環顧街道,發現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在某間醫館不遠處的夏霜寒,當即便抱起弟弟沖進醫館,隨即拽起坐堂大夫,又快步跑了出來。
「讓開!」揮動軟鞭將攔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小廝驅趕開,抱著弟弟,引著大夫的夏霜寒,很快便來到了躺倒在地面上的軀體旁邊。「大夫,勞駕您給看看,這位公子當真死了麼?他會不會僅僅只是一口氣沒喘上來,所以給人造成了錯覺,但其實還有救?」
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聞听小廝發出的驚慌失措的喊叫的眾多百姓,都紛紛停下了各自手中的活計,轉身偏頭,呆呆地凝視著身為「殺人犯」的夏霜寒。與此同時,極少數回過神來的年輕圍觀男子,則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後,撒開步子朝著京兆尹衙門所在的方向快步跑了開去。
完全無視周邊圍觀群眾的指指點點與議論紛紛,夏霜寒的心中盡管因為「難道說我真的間接害死了人」的這個念頭,而不可控制地滋生出了一些驚慌與恐懼,但是,始終不認為華服公子額頭上的傷口可以嚴重到成為致命傷的她,卻並沒有丟失所有的清醒與理智。
「姐姐姐」懷中依舊抱著姐姐買給自己的傀儡女圭女圭,緊緊挨著夏霜寒站在一旁,等待大夫得出診治結果的夏朝陽,卻明顯不可能擁有像夏霜寒一樣強大、穩定的心智。
「姐姐,那個男子真的死了嗎?」。抬起一只手覆上夏霜寒遮擋著他的眼楮的右手,既想要親眼確認自己的姐姐絕對沒有害死人,同時又害怕真相當真就是「男子已經死亡」的夏朝陽,顫抖著、猶豫著,躊躇了半天也始終沒能還自己一個清晰的視野。
而聞听弟弟明顯帶有慌張與擔憂的情緒的問詢,感覺得到自己的手心因為弟弟的淚水而一點點變得濕潤的夏霜寒,則無法即刻便肯定萬分地做出諸如「放心吧朝陽,姐姐不會被京兆尹衙門的衙差抓走,也不可能因此被問斬」的回答。
「這位公子確實已經死亡,沒有救了。」探過鼻息、模過脈搏,對躺在地上的男子進行一番診治的大夫,最終在站起身後,肅穆了臉色︰「還是盡快通知他的家屬,為他辦理喪事吧!」
「死了?真的死了?」即使听到大夫做出這樣的回答,再次看向華服男子額頭上的傷口的夏霜寒,卻依舊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個傷口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是致命傷啊!難道說,這男子原本就患有消渴癥一類的疾病並且早就已經病入膏肓,所以才會因為別的死因,而剛巧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死在這里?
心中始終堅信,自己方才踢出的一腳絕對不可能是導致華服男子死亡的根本原因的夏霜寒,越過那護著主子的身體的小廝,以及那位站起身來的大夫,努力平靜著一顆心,在叮囑了弟弟一句「堅決不可以睜開眼楮」之後,便挪步走到華服男子身側,慢慢蹲下了身。
伸出手去探過華服男子頸側的脈搏,確實感覺不到任何脈動的夏霜寒,隨即又湊上前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男子額頭上鮮血淋灕的傷口。「果然,不管怎麼看,這個傷口都僅僅只是普通的外傷,就是蕩秋千的時候從秋千上摔下來,應該都會比這個傷勢更加嚴重才對。」
因著男子額頭上的傷口,而越發傾向于「該男子身染重病,之所以會死在這里完全就是湊巧」的這個觀點的夏霜寒,隨即便轉移了自己的視線和雙手,握住了男子的手腕。
在今年二月份離京之前,與夏霜寒相處了許久的沈扇儀曾經說過,一個人是否健康,從他的面色以及指甲的血色上,就基本可以得出結論。故而,現如今,趁著男子剛剛死亡不久,尸體還非常新鮮,摒棄了男子因為沾染有從額頭上留下來的鮮血,因而無法仔細辨認面色的面孔的夏霜寒,這才會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而將注意力的重點,放在男子的指甲上。
仔細查看過男子的手指甲,並沒有從它的色澤看出該男子身患重病的跡象的夏霜寒,盡管在「尋找自己原本想要尋找的東西」的這條路上失敗了,但是,在「無意中發現自己原本並未在尋找之物」的這條路上走到很是暢通的她,卻注意到了這樣一個細節——這雙手,和這位男子紈褲子弟、富家少爺的身份不搭調啊!
男子手上帶有的許多細小傷口,以及他手掌心內長有的多處老繭,都是不應該出現在他這樣養尊處優的人身上的東西。故而,因著這些痕跡而對男子的真實身份產生懷疑的夏霜寒,于電光火石之間靈光一閃,產生了這樣的一個想法——這男子,該不會是被人雇來扮演富家少爺吧?
腦海中形成了這樣的一個猜想,隨即越是延伸開去,越是覺得自己很可能觸模到了事情真相的夏霜寒,在幾個眨眼的功夫里,就于腦海中構成了這樣一個完整的脈絡體系。
前些日子里,自打陸紹雲和蘇逸興雙雙得知,當初在二月上旬設下陷阱,將他們三人全都算計進去的幕後黑手就是徐瑾涵後,他們倆,便同時加大了查證徐瑾涵的力度,試圖找到他在經商過程中官商勾結、草菅人命的證據,進而將其繩之以法,讓他在牢獄中付出應有的代價。
故而,在被多路人馬虎視眈眈、多方圍追堵截的情況下,徐瑾涵為了給自己贏得一個喘息與調整的機會,而想辦法讓夏霜寒卷入某個巨大的麻煩中,進而牽制住陸紹雲和蘇逸興,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夏霜寒把弟弟視作自己的命根子,這件事,但凡與夏家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夏霜寒性格里有著游牧民族的彪悍與烈性,平日里遇到招惹她的人,最喜歡直接動手用暴力手段懲治對方的這種行事風格,也早就已經通過傳言,廣泛地傳播開了。
因此,如果本著激怒夏霜寒的初衷,隨後以欺凌夏朝陽作為手段,並在不惹人懷疑的情況下一點點挑起夏霜寒的怒火,十有八九,故意前來惹是生非的人會被夏霜寒以暴力手段進行教訓的未來展開,就應該沒跑了。
而在夏霜寒動手打人的過程中,設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制造一個惡性事故,讓夏霜寒被卷入「誤殺他人」的案件之中,進而被京兆尹衙門帶走收監,一心記掛著她的安危的陸紹雲和蘇逸興,自然而然就會將放在徐瑾涵身上的注意力,轉移到「如何幫夏霜寒解決麻煩」的這件事上來。
至此,想要為自己贏得一個喘息的空間的徐瑾涵,自然就可以順利地達到目的。
「因為知道比起綁架囚禁我,讓我光明正大地被卷進難以月兌身的麻煩里,會更加令庭軒和蘇赭晨著急擔憂,所以才選擇了現如今的這種方式麼?」
在腦海中快速將這個陰謀走了一遍,越來越覺得,現如今頂著滿腦門的鮮血躺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子,就是被徐瑾涵雇佣來假扮成紈褲子弟的夏霜寒,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將思緒鋪展了開去。
「如果說這個男子和他的三個小廝,自打今日我和弟弟一起上街時起,就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尋找機會,進而得以于方才,故意為了一個傀儡女圭女圭與我爆發沖突,並惹得我與他們大打出手,那麼,試問這華服男子現在的死亡,會是真正的死亡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人會在賺錢的時候當真把自己的性命給搭上,這一點,夏霜寒肯定得不能再肯定,因此,再一次看一眼男子額頭上的傷口,陡然間想起文雪瑩贈送給自己的那本,記載有「南疆毒術」的小冊子的夏霜寒,其腦海中,忽然翻涌上來這麼一個詞——假死藥。
「瞅準時機,為自己制造一個看起來猙獰可怖的傷口,隨後咬破一直含在嘴里的藥囊,快速服下假死藥,造成一個我在動手打人的過程中,因為誤傷而葬送了他人的性命的局面,繼而讓我在不一會之後被抓走。今日的事情,十之八九應該就是這樣吧?」
如此無聲地在心中自言自語一番,為了確認自己的這一系列猜想究竟是否屬實的夏霜寒,禁不住又想起了幾日之前,自己與文雪瑩進行過的一段對話。
「如果說在服下了假死藥之後,服藥者的呼吸會清淺到旁人無法用手指感知的程度,並且服藥者的脈搏,也會減弱到旁人無法通過體表的按壓得已探知的程度,那麼既沒有呼吸又沒有脈搏的這個人,我究竟怎麼才能知道他是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呢?」
「這一點很好辦!一個人如果真的死亡,那麼諸如尸僵、腐壞這些情況,就是必然會相伴著出現的。然而,假死的人並沒有真正死亡,因此他的身體並不會在‘死亡’之後變得僵硬,當然也更加不可能發生腐壞。」
「可是尸體發生腐敗不是需要很長時間嗎?有沒有什麼比較快速的辦法,能夠讓我盡快辨認出來,‘死者’是不是服下了假死藥?」
「快一點的方法嗎?那麼,就撐開眼皮來看一看吧!真正死亡的人,即使忽然間面對著強光的照射,他的瞳孔也不可能有反應,而且死者死後沒有多久,他的眼楮就會變得渾濁。所以,如果是在光線明亮的情況下,撐開這個人的眼皮看一看,應當就能判斷出他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了。」
將對話回顧到這里,即刻就明白了如果自己想要得知真相究竟應該怎麼做夏霜寒,立刻就將握在自己手中的男子的手放回到地面上,隨後再次調轉視線並移動身體,伸出手去撐開了男子的眼皮。
高懸的烈日將明亮的光線播撒向大地,撐開眼楮之後被陽光映照得泛起金棕色的瞳仁,當即便因為禁受不住如此強烈的光線,而非常明顯地收縮了瞳孔。
「果然,果然啊!我就說你頭上的傷口根本不可能讓你為之丟掉性命吧!」收回自己的雙手,讓眼瞼上沾染有鮮血的男子將眼皮合上,在心中喜悅地高聲呼喊著「看吧!我就說他不可能死」的夏霜寒,在站起身來的同時,卻並沒有即刻就把自己的發現宣揚開來。
畢竟,假死藥的有效期限是五日,也就是說在不服食解藥的情況下,這個男子可以以無法被旁人感知到心跳以及呼吸的狀態,靜靜地就這麼躺上五日。因此,在自己手中並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夏霜寒想要讓他人相信她的說法,陪她一起等待五日,之後再得出答案,明顯是不可能的。
面對著她的解釋和說辭,絕大部分人就會認為她是在妖言惑眾,妄圖用一個謊言以及一種她自己編造出來的藥物,將害死他人的事實掩蓋過去。
所以,在民眾們並不了解假死藥,同時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認同它的效果的情況下,夏霜寒即使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也只能是白費唇舌。「因此,我看我還是先省點力氣,等過一會去了京兆尹衙門,再做出應對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