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穩地騎坐在愛馬紅雲的背上,因為忽然間不知道從哪里殺出來的蘇逸興的出現,而最終識趣地放棄了同襄陽王府的護衛交手的打算的夏霜寒,很快就翻身下馬,來到了蘇逸興的面前。
「侍郎大人,您剛才說您想要過問這件事情對嗎?」。不習慣于柔弱的女子禮節,而采用男子的行禮方式朝蘇逸興直爽地抱了抱拳的夏霜寒,微微仰起頭來向他詢問道︰「那麼請問侍郎大人,在您過問這件事情的過程中,能否允許民女用一個簡便快捷的方法,自證清白?」
「可以。」
近距離仔細打量過面前的夏霜寒,確認他現下在她臉上看到的神情,同那日在溫泉山莊里,自己從在那少年臉上看到的神情別無二致的蘇逸興,有著「不需要他開口進行明確的自我介紹,便直接被夏霜寒道破官職」的親眼所見作為佐證,即刻便直接認定了,那日他所見到的那個讓他倍感興趣的胡人少年,就是現下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女的事實。
自己感興趣的人一下子忽然從一個少年變成了少女,這件事看在現如今依舊還不近的蘇逸興眼中,無疑是讓他感到非常掃興的。只不過,既然是由他主動走上前來提出想要過問這件事的,那麼即使心中有著揮散不去的失望之情,他也必須將事情有始有終地完成到底。
于是乎,面對著面前這位,據陸紹雲所說從來不在公事上徇私枉法,且執行起公務來非常認真嚴謹的刑部侍郎,因為發自內心地相信著陸紹雲,進而決定也相信一下蘇逸興的夏霜寒,就這麼同他和他身後的李青嵐一起,來到了「百樣錦」的二樓。
因為發生了如此嚴重的意外,而在短時間內不會恢復營業的綢緞莊二層,方才按照掌櫃的吩咐,腿腳麻利地跑去請大夫的伙計,已然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下樓去了。
陸茹倩現下置身的那間雅間里,陸家的三位女眷、帶著一位貼身丫鬟走進屋來的王妃謝氏,以及那位白發蒼蒼、身上掛著個木制醫藥箱的老大夫,全都圍在躺在已經被搬去了矮腳桌的,放置在窗邊的坐榻上的陸茹倩的身旁。
至于綢緞莊的掌櫃,則正苦著一張臉,無奈地默立在牆角處。
「這位姑娘的傷勢並不會危及生命,不過,十日半個月內會一直頭暈頭痛、食欲不振、意欲作嘔,卻是定然的。好生修養一個月並按時服藥,她並不會留下任何內傷性的後遺癥。至于她額頭上的這個創面,請恕老夫無能為力。想要去干淨疤痕,想來只能去請宮中的太醫出馬了。」
「好好好,生命沒有危險也不會留下後遺癥,這樣已經算是足夠好了。至于如何徹徹底底地去除這塊疤痕,我倒是有辦法。」
在方才整個等待的過程中,一直眼角帶淚地焦急異常,現下終于因為大夫的說詞而松了一口氣的謝氏,回想起自家本來就有著的、去除疤痕的頂級藥膏,禁不住對完全隱去陸茹倩額頭上的這個創口,充滿了信心。
與謝氏發自真心的關切不同,同樣守在陸茹倩身邊的譚氏和她的兩位小姑,卻既有著喜悅又有著遺憾。
陸茹倩可以完全恢復如初,這代表徐氏不會為了這件事而歇斯底里、雷霆震怒了,這對她們來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陸茹倩沒有因為今日的意外而留下後遺癥,平日里跋扈囂張惹人厭的她,受到的教訓是不是又有點輕了呢?
不可能去留意陸家女眷這種「既希望陸茹倩沒事,又希望陸茹倩有事」的復雜心理,只為著「店里沒有鬧出人命,因此生意並不會受到大幅度的影響」而感到高興不已的掌櫃,當即便想轉身出屋吩咐人手,讓伙計們去將並非「凶案現場」的樓梯轉角處,徹徹底底地清理干淨。
「既然陸姑娘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那麼謝姨,今日這件事情究竟孰對孰錯,相信我們現下可以騰出功夫來好好分辨一番了吧?」
讓跟隨王妃出門來的那些護衛們全都乖乖地等在店門外,出言打斷雅間內各人迥然不同的心頭低語的蘇逸興,領著落後他兩步的夏霜寒,跨過門檻來到了屋子里。
「赭晨,你怎麼來了?」蘇逸興的忽然到來,讓回過身來見到他的謝氏微微愣了愣。隨後,當她將視線轉向站在蘇逸興左後方的夏霜寒後,她臉上的驚訝之情便即刻被敵意所取代了。「就是你把倩兒從樓梯上推下去的,是吧?」
「是不是她推下去的,沒有查證過之前誰都沒有定論,謝姨,你這麼貿貿然地給人扣帽子,未免太武斷了一些吧?」
並不認為自己這是在對夏霜寒進行維護,僅僅只是把自己心頭涌起的不滿看作同往常一樣的,對謝氏個人的不喜的蘇逸興道︰「傷者的家屬宣稱傷者之所以會從樓梯上滾下來,完全就是因為被我身側的這位胡人女子推搡所致。但是我身側的這位女子卻矢口否論,堅持說自己並沒有推搡過傷者。那麼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現在就讓我們一起來弄弄清楚吧!」
正在被須發花白的老大夫包扎著額頭上的傷口的陸茹倩,短時間內還不能移動。
因此,示意謝氏將照顧陸茹倩的活計暫時全部交給跟隨她一同出行的兩位王府侍女的蘇逸興,就這麼在出言要求陸家的三位女眷和綢緞莊的掌櫃,跟在謝氏的身後一起走到雅間外之後,按照方才在樓下定好的約定,把自證清白的機會交給了夏霜寒。
一門心思只想把陸茹倩滾下樓梯的這件禍事推到夏霜寒的頭上的譚氏,在方才焦急地等待大夫診治的過程中,並沒有來得及出言同自己的另外兩個小姑套好說辭。
不過,深以為將矛頭對準夏霜寒,既能幫陸茹倩進行報復,同時又能讓自己不日之前對她敢怒不敢言的郁悶心情得到疏解的兩位陸家小姐,卻並不需要譚氏出言加以提醒。
于是乎,「心有靈犀」的三位陸家女眷,便在來到雅間外放置有四張小桌的開闊待客處之後,迫不及待地對著蘇逸興,說出了與事實真相完全相反的說辭。
面對著因為捏造事實又沒有套好細節性說辭的三位女眷異口同聲說出的一句「侍郎大人,我們三個人全都親眼看見了,倩兒就是被她給推下去」的說辭,即使明知道目擊到了事實真相的證人有且僅有四人,搖頭諷笑著的夏霜寒,卻依舊並不急于讓最後一個目擊者——綢緞莊的掌櫃——進行陳述。
「掌櫃的,能否勞煩你為我準備三套紙筆,分別交予她們?」在得到蘇逸興的點頭示意之後,便利用他賦予她的暫時性權柄,讓三位陸家女眷在不同的三張小桌邊落座的夏霜寒,很快就等來了端著三份紙筆,從二樓的小庫房中走出來的掌櫃。
面帶微笑地環顧一圈三位面帶疑惑之色地看著放置在自己面前小桌上的紙筆的陸家女眷,不去理會同蘇逸興一起坐在了她身後的第四張小桌旁的謝氏,所發出的一句「你想玩些什麼鬼把戲」的抱怨,從容立于三張小桌前的夏霜寒,在示意身側的掌櫃稍安勿躁後,便開了口。
「陸少夫人和兩位陸小姐,既然你們三人都口口聲聲說,是我把陸茹倩從樓梯上推下去的,那麼現在,就請你們保持堅決不說話的狀態,用紙筆回答一下我即將提出的幾個問題吧!」
「諸如,我是用一只手推的她還是用兩只手推的她。如果我用的是一只手,請問是左手還是右手。推她的時候,我是推了她的肩膀後背還是後腰。這些問題,相信作為目擊者的你們三個人,應當可以向我提交一份一模一樣的答案吧?」
「這」因為夏霜寒的詢問而茫然無措地慌了神,根本不可能看到彼此書寫的答案,因而不得不在動筆之前,互相交換著詢問和商量的眼神,但是卻根本不可能無聲地達成共識的三位女眷,已然用自己生動靈活的動作和神態,將「我們其實在說謊」的這句話,詮釋了個淋灕盡致。
「王妃,」轉過身來面朝著端坐在她身後的謝氏,相信只要她不瞎,那麼她就不可能看不出來,陸府的三位女眷之間有著貓膩的夏霜寒道︰「她們三人方才對民女的指責究竟是否屬實,相信從她們現下的表現來看,您應當就可以得出結論。」
「那麼試問,在已經知道她們三人方才的證詞完全就是信口雌黃的情況下,您是否願意听一听完全身為第三方,無論是與民女還是與陸家都沒有任何糾葛的掌櫃,所即將要做出的公正性名顯高得多敘述。」
听著掌櫃平平穩穩地將自己帶著夏霜寒走上二樓來之後,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實一一敘述出來,不得不承認他這樣有血有肉有細節的說辭,遠比陸家三位女眷蒼白無力、反復重復著的一句話更加有說服力的謝氏,卻並沒有在得知夏霜寒並沒有推搡過陸茹倩的事實後,打消對她的敵意。
「依照掌櫃方才的講述,在倩兒僅僅只是與你有著口角的情況下,親眼看著她滾下樓梯去撞得頭破血流的你,卻非但沒有過半點想要救助她的想法,反而抬腿從她的身體上跨了過去,隨後閑庭信步地走出了店門沒錯吧?」
「是,沒錯。」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般鐵石心腸?她根本就沒有傷害到你,你卻對一條奄奄一息的弱小生命完全無動于衷,采取漠視的態度從她身上跨了過去。你難道就不害怕她就此死去,隨後讓你感到良心難安嗎?」。
「良心難安?我為什麼要覺得良心難安?」
倍覺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勾唇彎出一個嘲諷的冰冷笑容,只感覺面前的這位王妃腦筋實在不正常的夏霜寒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俗話說得好,多行不義必自斃,陸茹倩她今日若是當真死在這里,那也只能是她自己自找的。」
「倘若她不是小小年紀就心狠手辣,試圖將民女從這樓梯上推下去,此時的她又怎麼可能自食惡果,躺在那里昏睡不醒?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想來以她往日里的尖酸刻薄、跋扈囂張,她今日之所以會遭逢這樣的意外,那都是老天爺開眼,對她降下的天罰。」
「你你」顯然沒想到自己的指責會得到這樣一番冷漠無情的回答,接受不了這樣的回應的謝氏,當即便胸腔起伏、氣怒交加。
「王妃,您用得著對民女的言辭感到那麼生氣嗎?您怎麼不換位思考一下,想想看倘若今日差點被她推到樓下去的那個人是您,您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上下嘴皮子一踫,毫不費力地說什麼,想要去搭救那個試圖害您的人。」
「寬以律己、嚴以待人,這樣可不好。等什麼時候襄陽王府里進了刺客,王府卻不會在挖掘干淨刺客身上可利用的情報之後就將他擊殺,您什麼時候再來同民女論述,民女到底應不應該向一個意圖殺死民女的人伸出援手,您看這樣如何?」
說話間看一眼自始至終一直坐在謝氏身旁的蘇逸興,看得出來明顯不可能會婦人之仁的他,對她的這番說辭感到贊同和滿意的夏霜寒,已經萬分肯定,自己絕不會因為出言反駁謝氏的原因,而遭到襄陽王府的打擊報復了。
「想那日在溫泉山莊里,庭軒就已經告訴過我,襄陽王妃不過就是個掛名王妃,根本調動不了襄陽王府的勢力,也影響不了王爺和世子的既定態度。既然如此,在現如今蘇逸興的態度就代表著襄陽王府的態度的情況下,謝氏是怎麼想的,我又有什麼必要去在意?」
心中如此作想,轉向蘇逸興,向他畢恭畢敬地抱了抱拳的夏霜寒道︰「蘇侍郎,事已至此,相信真相已然大白,那麼請問,民女是不是可以就此離去了呢?」
「是,你可以走了。」面帶玩味的笑容滿意地點點頭,抬手示意夏霜寒可以就此自行離去的蘇逸興,其心頭方才因為得知她的真實性別並不是男而是女後,所涌動出來的失望之情,已然在不知不覺中盡數散去了。
「那麼,民女就先行告辭了。」再次朝面前的蘇逸興拱了拱手,隨後用標準化的態度向謝氏行禮的夏霜寒,直接無視了啞口無言的陸家三女眷,只獨獨情真意切地對自始至終一直實話實說的掌櫃,道了一聲「謝謝」。
拿上買好的布料走出店門,再次翻身上馬的夏霜寒,這次總算沒有受到任何人阻攔地順利踏上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隨即遠去了。
京城城西定國公府里,在騎馬離開綢緞莊後便拿定了將今日在「百樣錦」里發生的事情,盡數告知陸嘯清和陸紹雲的主意的夏霜寒,很快就在來到夕霞院中後,一五一十地向面前兩人,講述了「陸茹倩意欲將我推下樓,但最終卻因為我的閃避而不慎滾下了樓去」的事情經過。
聞听愛人的講述,打從心眼里知道,夏霜寒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去主動惹是生非的人的陸紹雲,在回想起前世陸茹倩在出嫁之前,對夏霜寒進行的種種折辱和欺凌後,當即便對今生的陸茹倩,生出了一份「你早該受點教訓了」的情緒。
而聞听自己小小年紀的孫女,竟然在自己未曾留心的情況下,被兒媳婦徐氏嬌慣成了現在這副德行的陸嘯清,則怒發沖冠地拍案而起,銀白的胡須直打顫。
「好啊好啊,小小年紀便有著如此蛇蠍心腸,只不過因為一言不合,就敢做出這種害人性命的喪心病狂之舉,我陸嘯清,怎麼能繼續留著這樣的孫女,讓她在京中禍害旁人?」
心中有著「如果不在三五年之內,盡快將陸茹倩的一身壞毛病盡數改過來,那麼等再過幾年,她定然將變得更加無法無天」的認知的陸嘯清,即刻便帶著陸紹雲和夏霜寒,來到了徐氏居住的正院里。
正院山嵐院里,大馬金刀地往正堂主座上一坐的陸嘯清,尚且沒來得及將自己之所以會于此時此刻前來山嵐院的理由告知徐氏,晚了夏霜寒一步的譚氏,便坐著馬車,提心吊膽地將依舊昏睡不醒的陸茹倩帶回了定國公府。
額頭上包著帶血的紗布,被譚氏找人抬到山嵐院里來的陸茹倩,當即便導致徐氏哭了個聲嘶力竭。
面帶不耐的表情等待拐進內室里去的徐氏又是叫丫頭,又是請大夫,待一切兵荒馬亂都盡數過去之後,陸嘯清這才在重新恢復了寧靜的山嵐院中發了話。
「等倩兒額頭上的傷好了之後,誰求情都沒用,我要即刻將她送到京郊的莊子上,著我的舊部及其家屬對她嚴加管教,直到她改邪歸正之後,才會準許她返回京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