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格局分明。從皇城至西,則是寬廣的御街,道路兩旁滿是琳瑯滿目的商店,大到客棧,茶莊,酒肆,妓館,賭場,小到路邊的小商小販,叫賣聲吆喝聲絡繹不絕。
從皇城直走,大概五里路,往左拐,穿過幾道小巷,再走三里路,便是都城的南面,即南華街。相對于御街的熱鬧非凡而言,這里顯得安靜許多,並且無意間便透露出嚴肅、巍峨之氣。這里是京城大多數官員、富商的府邸。富商,自然錢多,有事沒事多請幾個看家護院,顯擺自己有錢。當官的就更不必說,得罪的熱鬧多,總害怕自己得罪的人時時要他性命,白天晚上隨從從不離身,輪崗值哨。因而走在南華街街上,你看到的不是商販,不是百姓,而是看家護衛。
御街的另一側,也是同樣的位置,往右拐,也是穿過幾道小巷,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便可到達皇城的北面,即北蕪街∼。可京城里的人一般不會稱北蕪街,而是喚北貧街,因為這條街上住著的不是達官貴人,不是商旅商販,而是這個東京里最底層的人,貧民。因為是貧民,所以,他們連士農工商最末的商都不如,甚至連妓館里的姑娘也不如。
在這個都城里,東西南北,帝王威儀,官籠世家,百姓,帝王,權勢,富商、貧民,像切豆腐一樣,畫出了十分清晰的界限。
夜晚的都城像被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瓖鑽了似得,一閃一閃的。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七夕,更是熱鬧非凡,中央街道的大小商鋪,都掛上了五顏六色的燈籠,紅橙黃綠藍靛紫,在夜晚的微風中蕩漾,似是王母娘娘的女兒們在跳舞。湖邊圍滿了人,尤其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個個天真爛直指河里的花燈漫笑靨如花,祈禱夢中情郎即刻出現,或者祈禱加重諸人,平安健康。
此時,南華街一戶大院的後門,一男子人頭悄悄探出,左右四望,見無人,回頭對身後的人點了點頭,而後率先走出小門,後面跟隨而出的,是一個美麗少婦以及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三人皆是形色匆忙又面露懼色,正快速地往中央街道跑去。男子中等身材,著藍色刺繡衣裳,留著八字胡,手持一柄長劍,不怒而威。
剛走出不過一盞茶功夫,三人就听見後面不遠處的叫喊聲。「站住,別跑。」
男子回頭望去,一行穿著官服的士兵正舉著火把往他們方向追趕,男子心中大叫不妙,催著身邊的人快走。
「站住,別跑。」「別跑,站住。」聲音越來越近,腳步聲越來越急,兵甲與刀劍的摩擦聲越來越響。
「老爺,怎麼辦啊?他們追上來了。」美麗少婦驚慌喊道。
男子看看身後的追兵,又看看面前的女人,眼光最後落在女人身邊的孩子身上。男子閉上眼楮,嘆了深深一口氣,臉山盡顯無奈決絕之色,終究是躲不過啊!這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脈,他就是拼死,也要護好自己的孩子。再睜開眼時,眸中又恢復了剛才的果斷與堅韌。「你帶著孩子走。」
「那你呢?」
男子看著越來越近的面孔,眼里滿是不舍,眼前的女子,自嫁與他,就沒有過過一日好日子,經常的聚少離多讓他對這個女人和孩子產生了太多的愧疚。可是,已經沒有時間彌補了。「不用管我,你帶著孩子走,走得越遠越好。」
「父親。」
听到兒子稚女敕的聲音,男子蹲下,雙手撫模著孩子的雙頰,眼里盡是寵愛。「羿兒,帶著你娘走,記住了,弈兒是男子漢,要照顧好母親。」
小孩子即使只有十二歲,但在深宅大院里長大,自然的比其它孩子成熟,即使年齡小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雙臂換過父親的脖頸,眼淚已不知何時留下。「不,父親,我不走。」
「乖,弈兒還有母親,帶母親離開這里,離開東京,此生都不要再回這里,知道嗎?」。男子拍了拍孩子的後背,這恐怕是最後一次的擁抱了,這種感覺,這種溫度,真希望時間永遠能夠停留在這一刻。
可是,事物的發展永遠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時間不可能靜止,追趕的官兵很快就追上了他們。「站住,別跑。」
這一聲怒喝聲由不得他們一家再敘話告別,這是時間與命的賭博,多說一個字,就會浪費一秒的時間,他們的性命就多一分的危險。
「快走。」男人推開了孩子,拔出劍,向不遠處的士兵攻去,刀劍相撞,以一敵百,在這美麗而浪漫的夜空里,濺出一粒粒的火花,叱 聲悶哼聲重疊起伏,好似王母娘娘座下彈奏的仙樂。衣衫破裂,束發散落,當那一柄長劍自手中月兌落時,「當」的一聲,就像戰場上的號角聲,宣告著戰役的結束,勝敗雙方誰勝誰負已不用多說。是血點亮了這夜空,還是這夜空照亮了地面的紅色,誰也分不清。
「蹦」的一聲,那一具挺拔的身體,重重的往地面倒去,男子充血的視線里那個不斷回頭張望著他的小小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耳邊听到的是他若有若無的叫喊聲和哭聲。男子嘴唇動了動,似是在說什麼,可仔細听去,好像又什麼也沒有,那一雙慢慢閉合的雙眼,好像是在看著天空的某一個焦點,虔誠地祈禱。
相較于南華街的驚心動魄,中央街道的熱鬧非凡,北貧街就安靜了許多。人們早已睡去,明日還要上工養家,誰有心思去過那七夕,況且,點燈還得浪費燈油錢,貧民街里的人誰也舍不得那浪費。
街道的中間種有一顆大榕樹,正對著一戶人家小院,院門口睡著一條棕黃色的大黃,听到響動,大黃便「汪汪」地叫得歡。
遠處一個小身影氣喘喘地跑過來,因為跑得太極急,也沒有注意听四周的聲音,直待看到抓著他腿不放的大黃,兩只綠眼楮正怒瞪著他吼叫,嚇得他剛喘到喉嚨口的氣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它的盤中宵夜。
手里沒有攻擊性的武器,幾米之外倒是有根棍子,可惜離得太遠夠不著,空手搏斗,他肯定打不過這畜生,可若不趕緊擺月兌它,後面的人就會追上來。真是月復背受敵,進退兩難。
正犯難之際,前面院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女孩拖著油燈走了出來。「黃花菜。」
黑夜里的一束燈光,那不是看到希望的象征。燈光正對著小女孩的臉面,只看到半張鼻子以下的臉,還有兩只眼珠聚攏的雙眸,一張黑白不一的臉,這不是人,倒像是夜黑風高久不居住的院子里的鬼啊!
小男孩別說氣都不敢喘,腿都開始發抖了,嘴唇顫抖著呢喃「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可是大黃好像認識小女孩,听到主人的聲音,停止了吼叫,放開了口中緊咬不放的褲腿,轉頭來搖著尾巴看著主人。听到主人說「黃花菜,快放開」的命令,回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男孩,**得意地一扭,跑回它的狗窩繼續睡大覺。
「對不起,我家黃花菜不是有意的,你別介意。」
小男孩本想跑,待看到地上映出的人影時,方才松了一口氣,暗想原來不是鬼,是人啊,鬼不會有影子。待仔細看去,小女孩清晰的笑小臉便映入他的眼中。梳著兩小辮子,搭在肩膀上,碎花衣裳在微風中微微擺動,腳上套著一雙樸素的布鞋,小男孩深吸一口氣,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茉莉清香。
「沒關系。」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啊??」
睡覺?他何其不想,可不能啊!連眼楮都不敢閉一下。
「快點,別讓他跑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渾而有力的聲音,兩人同時望向聲音來處,小女孩看了遠處的人,又看了看緊張的小男孩,疑問道︰「他們是來抓你的嗎?」。
「我得走了,再見。」小男孩說完,拔腿便跑。
「等一下。」小女孩跑到男孩身邊,口氣認真道︰「你肯定跑不過他們,他們的腿可比你長,而且他們人比你多。」
「那我也得跑。」
小女孩看著眼前的男孩,又看了看睡覺的大黃,說了句「你跟我來吧!」。然後拉著小男孩走進了自己的院子,經過大黃身邊時,踢了它一腳。「黃花菜,叫,沖他們使勁地叫。」
大黃听到主人的命令,果然跑了出去,對著門外使勁地「汪汪」叫。不一會,院門後面的兩人便听到門外駐足的身音,以及說話聲。「大人,這麼黑的夜,你確定他往這邊跑嗎?」。
「你在質疑我的判斷,那小子,聰明著呢!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有可能,東西南北三大街,都有我們的人,他跑不了。」
「可是我們都找了幾天了也沒有找到,依屬下看,他會不會已經出城了?」
「不可能,這幾天城門都有盤查,凡是八歲到十五歲的人一律不許出城,若有可疑的直接扣押,本官肯定,他還在城內,我總有一種預感,這小子就在我們周圍。」說話之人眼眸圍著周邊掃蕩了一圈,犀利的眼神好似能穿透黑夜和重重障礙,看到所有的物體。
「大人的意思是說他躲在這貧民街的某一戶人家里,如果是這樣,要不要挨家挨戶的搜。啊這畜生,竟敢咬我,看我不殺了你。」被咬之人憤怒至極,拔刀出鞘,正想朝咬著他腿的畜生砍去。
「黃花菜。」
院門之後的小女孩看到黃花菜有危險,立即沖了出去,小男孩想制止已來不及。小女孩跑到大黃身邊,摟住了它的脖子。「你叫什麼叫啊,剛才叫了那麼久,你不累啊!再叫的話,還讓不讓我睡覺啊!」說完抬起頭來,雙眼天真地說道︰「你們是來抓小賊的嗎?」。
官兵之中的領頭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人」听小女孩這麼說,饒有興致地彎下腰,笑容滿滿地說道︰「小姑娘怎麼知道我們在抓小偷,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不過剛才我家大黃叫了大半天,我還以為它踫到大老鼠了呢,就跑出來一看,好像有個影子往那邊跑去了。大哥哥,你一定要把他抓住了,他老是跑到別人家里去偷吃的,昨天他就偷了我家三個大紅薯,太討厭了。」
剛才欲殺大黃的那人听到小女孩的話,眼神轉到領頭人臉上,意思在問︰大人,怎麼辦?
領頭人沉聲說道。「往前面追。」
「是。」
齊刷刷的鎧甲聲和腳步聲,驚天動地的出現,又驚天動地的消失在小女孩指的方向中,夜又歸于平靜。那發號施令的人臨走前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小女孩懷里的大黃,眼角掠過小女孩身後虛掩的木門,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沉思片刻,終是提腳走了。
待那群官兵走遠,小女孩瞬間癱坐在地上,手踫到額頭時,才驚覺出了一身的冷汗,型號是在黑夜里,若是在白天,怕是早已經露了餡。連著癱倒的,還有木門身後的人,如果不是手指上傳來的痛,他也沒注意,他剛才有多緊張害怕,連門板上的木屑都摳了下來。好險!但幸好,躲過去了。
過了院子,來到了小女孩的房間,房間很簡單,一桌一床一櫃,再無其他。小女孩就著微弱的燈光,正在幫一小男孩上藥。
小女孩手拿著藥瓶,說道︰「你忍著點啊,會疼。」
「來吧,我不怕疼。」小男孩面上勇敢,可當那藥粉灑在傷口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抽了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啊?」上完藥,小女孩邊包扎邊問。
「我叫趙羿。」
「是後羿射日的羿嗎?」。見小男孩點頭,小女孩高興道︰「羿哥哥,我叫紀墨玉。你知道為什麼我叫墨玉嗎?因為我出生的時候,我爹給我一塊墨色的玉雕當禮物,所以我叫墨玉。」墨玉邊說,邊拿出脖子上的墨色玉雕仔細地撫模了幾下。「你放心,那些官兵已經走了,他們不會找到你的。」
「恩,今晚謝謝你啊!我住在這里,你爹和你娘會不會不同意?」
「你放心吧,你悄悄住在我這里,不告訴她就好了,我們家只有我娘在,我娘人很好的。」墨玉上完了藥,便上了床,和趙羿並肩而坐,「可是我也只能留你今晚,你還是得走的,如果被捉到」
「你放心吧!明天我就走,不會連累到你的。你剛才說你家只有你和你娘,那你爹呢?」
墨玉轉頭睡到床的里邊,「不知道,我沒見過他。快進來睡吧!」
趙羿臉上微紅,不好意思道︰「我母親說,男女授受不親,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可以隨便睡在一起的,不然會會」
墨玉瞥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會怎麼樣?」見趙羿支支吾吾半天也給不出一個答案,干脆閉著眼楮睡覺。「好吧,那我睡了,你就坐在那吧!」說完閉上眼楮,不一會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趙羿猶豫了很久,看著墨玉已經閉上眼楮睡著了,而且他確實也是困得緊,終還是牽起棉被躺下,望著頭頂的蚊帳。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無論是怕連累這個身邊的墨玉,還是為了將來,他都必須要走,否則,父親與母親的犧牲就都不值。
夜空依舊很美,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直亮到後半夜才漸漸歸于平靜。周國的都城才得以在這寂靜的夜里歇息,等待著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