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菜市口的斬台上,突然起了一陣大火,火勢不明。只知道從老遠處就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和焦尸的味道,將白日里斬首的二十幾名刺客燒得面目全非。人們也不去理會,只是看完熱鬧之後,就各自回家。或許到了明日,坊間里又有另一種傳聞,說刺客罪孽深重,死後還要化骨揚灰,不能留個全尸也就算了,來世還不能投胎。因為挫骨揚灰之人,靈魂被風吹散到各地,都下不了地獄。
紀家的慈心苑里,紀老夫人坐在首位上,身旁坐著紀家的老爺紀剛楊,下手坐著兒子紀伯遠,三人圍在屋子里,遣退下人,就著屋內的燈火,商量著他們的頭等事情。
紀剛楊陳述著今日北蕪街上發生的一切事情。老夫人听罷後,道︰「依你之見,皇上是什麼意思?」
「兒子想,刺客是真的。但皇上是想把坊間的流言蜚語都算到他們頭上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他們就是制造流言的人?」
「我總覺得,皇上是在蒙蔽我們,他心里清楚那些謠言不是刺客散播的,只不過他要救麗妃,所以,就把這罪責順道往他們頭上扣了。看來,他是真的在乎麗妃。」
廳中父子听罷也贊同的點頭,因為他們太了解了,這謠言的源頭是哪來的。紀伯遠說︰「如果皇上本來就不相信刺客就是罪首,那他會不會還派人暗查,會不會查到我們頭上?」
三人漸入了沉思,紀剛楊道︰「哦,對了,母親。今日回宮之後,皇上還特意留下我,說了一番話。」
「皇上跟你說了什麼?」
「皇上只是說,感謝我生了兩個好女兒,不過這手心手背啊都是肉,傷了哪一面,疼的還是自己的手。手背受傷了,手心也不能獨善其身,不也一樣跟著受牽連嗎?」。紀剛楊說完,看著母親,說道︰「我是想,皇上應該是知道謠言是我們散播的,可是他還不敢動我們,所以才將賢妃和麗妃綁在一起,一個有事,另一個也不能月兌身。」
老夫人點點頭,道︰「他如今羽翼已經漸漸豐滿,自然不再將我們放在眼里。要不是咱們能替他弄來大批的軍餉,恐怕此刻,他就不會對咱們這麼客氣了。」
紀伯遠同意道︰「老夫人說的是,如今他連郭氏一族都敢動了,太後那里,已經在漸漸地失去他的信任和尊重。一旦太後和郭氏倒台,接下來的就該到咱們了。既然皇上已經出面警告了我們,孫兒認為,麗妃那里,咱們就不要再花費精力了,只能等待時機吧!」
「沒錯,皇上將賢妃和麗妃安排在了一起,無非就是想讓賢妃做擋箭牌,讓咱們不敢輕易放箭。既然如此,那支箭咱們就先不射出去,反正麗妃也跑不了。倒是賢妃,他和龍子才是最重要的。」
紀伯遠猶豫了一會,還是提到,「可是老夫人,孫兒還是擔心,萬一賢妃這一胎,是個公主呢?」
此話一出,廳中一片緊張的沉默。是啊,如果賢妃這一胎是個女的呢,那他們還有什麼籌碼去拿下後位,紀家不能與後位掛上鉤,那紀家在皇上眼里就失去了一層重要的屏障。皇上處置一個太子的外公家族不容易,可是處置一個妃子的娘家,那是太簡單的事了。
一胎不得男,第二胎等得又太久了,夜長夢多,誰知道到時候會有什麼變故呢?
老夫人交疊的雙手不由得緊握,沉聲道︰「伯遠提醒的是,咱們必須要知道賢妃這一胎是男是女,如果是男胎,自然皆大歡喜,可如果是女胎,那咱們就得好好重新籌謀了。」
紀剛楊說︰「這個容易辦,找個御醫,暗中提個醒就好,怕只怕御醫也不肯說。」宮中御醫看病的對象不是太後皇上,就是嬪妃皇子公主。這些人,身份都是尊貴無比,又各自牽扯自己的家族,如若一不留神,多說了個字,或者多做了一個表情,那都是全家掉腦袋的事。所以,歷來御醫為了自保,一致默認,無論別人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再不然就是讓人不要為難他,他也有一家老小要養活。
紀伯遠試探地說道︰「父親,您別忘了,賢妃的身邊,就有一個懂醫術的。」
「你是說麗妃?」
「是,這個事情,咱們可以通過麗妃知道。」
「可是麗妃,未必會告訴我們吶!」
老夫人眸色一冷,沉聲道︰「讓庭兒去,也許他能知道。」
紀剛楊點點頭,墨玉和庭兒關系不錯,也許他真的能知道。可是也還是有點擔心,「庭兒是個不錯的人選,怕只怕,麗妃連庭兒也不說。而且庭兒到現在,還沒有跟咱們是一條心,他去了,會不會反而壞事。」
「以墨玉的性格,最多就是不說,她不會到處去嚷嚷的人。」
紀伯遠點點頭,贊同道︰「老夫人說的是,麗妃就算不說這孩子是男是女,也不會到處亂說的人。孫兒這就去跟他說,讓他明日進宮一趟。」
于是,第二日,玉仙宮里,就迎來了兩位客人,紀仲庭和劉葉青。劉葉青本是不進宮的,只是紀仲庭還記得上次墨玉說過,她那藥過了一個月之後就得換,最近大嫂也不進宮。既然他來了,不如順道一起來,劉葉青于是點點頭,關乎孩子的事情,任何一個女人都想關心。
如今玉仙宮里聚了四個紀家人,闔家歡樂,倒是熱鬧得很。
墨玉給劉葉青把完脈,笑道︰「還不錯,我再給你另配一些藥,每天早晚一次,一直喝,喝個一年半載的,估計就差不多了。平日里要注意保暖,人家就算穿著件薄紗,你也得披個披風,因為你的體質跟常人不同。關乎自己幸福的事,面子什麼的,可以先擱一擱。」
劉葉青微微頷首,道︰「多謝娘娘,賤妾感激不盡。」
紀翡翠在一旁嘴角一楊,笑道︰「大嫂不用謝她,這是她做太夫的應盡的職責。」
自從她住進了玉仙宮,表面上雖然很怕墨玉,暗地里不知道給她是了多少次絆子了,說話綿里藏針是句句都有的。有時候,墨玉喝粥,喝著喝著,會喝道一根紅椒。有時候早上起來,找不到鞋子梳子。有時候看的書突然少了幾頁,或者有時候模到一個茶杯,手上是油呼呼的感覺。反正這種事情,八九與紀翡翠月兌不了干系,不,十成十是她干的,這玉仙宮里,也只有她最無聊。
墨玉懶洋洋地道︰「做這種事不是我的職責,所以你也不要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我該做的。你既然整日里太無聊,不如跟我學學醫術,以便能更好的給我使絆子。」
「切,我使絆子還用你來教?」紀翡翠不在意地癟癟嘴,可是說完後她立即反應過來,道︰「你胡說八道,本宮什麼時候給你使絆子了?」
「哦,那就是我家的丫頭做事太馬虎了,昨天晚上,皇上來這喝茶的時候,還納悶地問我,玉仙宮是不是太窮了,連喝茶都得用煤油杯子來喝。」
紀仲庭看著面前三個女人一台戲的場景,郁悶得很。偶听墨玉說道什麼煤油碗,好奇地問道︰「姐,你這用煤油碗杯喝茶嗎?這宮里點的不是蠟燭嗎?什麼時候也節儉到用煤油了?」
墨玉看了紀翡翠一眼,幽幽道︰「某人十指不沾陽春,連煤油的杯子和喝茶的杯子都分不清。今天早上碧月還納悶地問我,這玉仙宮里是不是有老鼠,怎麼廚房里的油少了好多?」
「啊,還有老鼠啊,那得叫人好好把屋子打掃一下,免得半夜它來咬耳朵。」這殿里,誰不是聰明人,墨玉這麼一說,就全都明白了。
紀翡翠「拍」的一聲,站起來,指著墨玉嚷道︰「紀墨玉,你不用含沙射影。就是本宮做的,你能那我怎麼樣,哼。」
三人看著她氣匆匆地走出了玉仙宮,不由得莞爾相視一笑。劉葉青知道紀仲庭是來說事的,于是也不好再待在這里,尋了個理由道︰「娘娘,賤妾去看看賢妃娘娘吧!」
墨玉點點頭,道︰「嗯,去吧!你幫我勸勸她,以後啊,老實一點,別總是想著要整我。」
「是。」
等劉葉青退下,紀仲庭坐到墨玉的對面,好奇道︰「姐,我很好奇,她整你,你會不會生氣啊?」
墨玉露出一記絕美的笑容,湊到紀仲庭面前,輕輕吐氣,道︰「你覺得呢?」
咦!紀仲庭立馬跳離她三步遠,摩擦著身上的雞皮疙瘩,一臉嫌棄地說道︰「姐,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拿你打趣的。不過姐,你剛才那笑容真是好看,怪不得有那麼多人喜歡你呢。你要不是我親姐,我會娶你呢!哈哈。」
「你說什麼?」
「嗚嗚。」紀仲庭立馬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著大眼楮搖搖頭,從指縫中擠出一個字。「沒,沒,我是開玩笑的,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說。」
墨玉確是心中一震,這小子,平時看他大大咧咧的,以為是個不長心眼的男孩。沒想到他眼楮這麼犀利,心思這麼細膩。她收拾著桌上的筆墨,道︰「你要是沒事,就回去好好溫書準備考試,或者準備準備你的大婚,別來這煩我。」
紀仲庭這才想起他來著還是有事的,于是又重新坐到墨玉的對面,道︰「本來我也是不想來的,可是他們逼著我來,我也不得不來。」
「到底是什麼事?」
紀仲庭垂下臉來,諾諾道︰「他們讓我來問你,賢妃懷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皇室中的女人,生孩子是男是女尤其的重要。不要說是皇室,但是民間,生男孩女孩也是有其重要。生男孩,則可以母憑子貴,一步登天,若是生女孩,最多就是進個位份,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紀家急于知道紀翡翠的孩子性別,應該是想早做打算吧!耳听紀仲庭繼續說道︰「原本我是不想來的,可是他們威脅我,說如果我不來,以後丹岫過了門,就沒好日子過。」
親情在利益面前,會變得渺小得如一粒塵埃。未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不顧別人的感受,也不顧別人的生死,甚至更多時候是制造別人的生死。
墨玉手指有意無意地敲著桌面,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孩子月份太小,分辨不出來。況且,我對婦科不了解,也沒接觸過孕婦,我的判斷,不一定準,到時候影響了他們的事,可別賴到我頭上。」
「姐,對不起。我知道不該這樣,可是我沒辦法。你知道嗎?姐和夜天的流言,就是他們散播出去的。」
墨玉扯開一個無奈地微笑,淡淡道︰「我知道。」這事碧月已經告訴她了。
「你知道?」紀仲庭抬起頭來,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呵呵,我雖然不屑于爭,但我也不是孤身一人。進宮這麼久,勢力自然是有一點的,想查自然能查得到。」
紀仲庭歉疚地又垂下頭來,輕輕道︰「對不起,我替他們跟你說對不起。」
烏黑的頭發下,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墨玉轉頭看著窗外干淨的天,又到了四月了,她最不喜歡的的天氣又要來了。「沒有誰對不起誰,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想,他們這麼做,不也是認為自己是對的嗎?如果你真覺得內疚,以後就好好照顧丹岫,因為你們兩個,是我一手促成的,我希望看到你們幸福。」
紀仲庭緩緩抬起頭來,眼眶有些微紅,恐怕剛才已經含了淚水吧!「姐,你真的希望看到我們幸福嗎?什麼樣的幸福?」
「仲庭,生活是你們自己的,不是因為我覺得是怎麼樣,你們才要怎麼樣去過。只要你們無憂無慮,眼里只有彼此,能說能笑的,只要你們覺得開心,那就是幸福。」
「好,姐,我懂了。我成親那天,你能不能回去喝杯喜酒,我很希望你回去。」
墨玉點點頭,笑道︰「這個你就是不說我也會去,我還沒喝過別人的喜酒呢,很想看看那場面。」
「那我可要好好招待你,以後要是缺什麼少什麼,我也能伸手跟你要是不是,哈哈。」
墨玉知道,他不過是為了緩和氣氛,故意說笑的。于是也跟著她笑道︰「我這宮里,除了錢,沒別的,你要是缺錢花,可以找我。」
「姐,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得氣死多少人。窮得只剩下錢了,你可真是財大氣粗啊!」
墨玉指了指殿內的擺設,道︰「身家雖然不多,但是比你的多就夠了。」
「還是姐好。」
正說笑著,碧月走進來,躬身道︰「娘娘,酒菜已經備好。」
墨玉站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弟弟道︰「走吧,難得今天這麼多的家人聚在這里,好好吃個飯吧!」
很少听到墨玉說起「家」這個字,更少提「家人」這兩個字,今天她說他們這些人是她的家人,想來她是從心底接受他們的,把他們當作最親的人。
紀仲庭開心地站起來,道︰「好啊,我還沒嘗過皇宮的飯菜呢,哎,酒是你自己釀的嗎?」。
「是,剛釀出來的,你可以盡情喝。」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