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月光的痕跡,是涼亭角落那抹微弱的亮光。彼時,雪漸漸停了,地面上仍殘留了很多積雪,風依舊很冷。但那一抹如同銀色劍刃的月光,卻將光明,一點一點送來了。
我和蘇承景面對面坐著,雖然外面寒冷,可那時我的心卻莫名地顫了起來。
我沒想到他能夠猜出我的身份,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終于還是淡淡點點頭。
「你是如何猜到的?」我輕輕拿起石桌上的一塊糕點放入口中,不經意道,「我以為自己瞞得挺深的。」
他听了我的話後,只一句便笑了起來。「上一次見你的血與常人不同,已是讓我心生疑慮。」他輕輕笑著︰「又見你手持一盞燈籠,再加上雪顏的事,我想你定是引魂人無疑了。只是先前听師父說引魂人男子為多,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年輕的一個姑娘,讓我好生佩服。」
原是如此,雖然他說出了緣由,其實我也應猜到了幾分。他畢竟是東華帝君的大弟子,若不能看透我的身份,也委實無法拜東華帝君為師。
許是見我太淡定,他又笑了笑道︰「你早看出來了,不是嗎?」。
我揚唇一笑︰「彼此彼此,你說呢?」
蘇承景點點頭,又給我倒了一杯水︰「好一個彼此彼此,就知道我不會看錯白桑你的。你放心,對于你的身份,我會為你保密的。」
「對了,雪顏她怎麼樣了?」他繼續說。
听他問及雪顏,我的愁思再一次涌上腦海,別過頭,盯著不遠處的紅梅望著出神。
「怎麼不說話?」他望著發呆的我,沉穩的聲音中略帶關切得說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呢?我看雪顏姑娘不像是說謊的人。」
我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之後,我將整件事都說了出來。
涼亭里,突然陷入一陣安靜。此時已經快深夜了,周圍的綠植參木已經看不清,唯有地上的白雪掃過所有黑暗的陰影,亮得無比清晰。
「雪顏姑娘她,」他在輕泯了一口水後打破了沉寂,我沒有看他,只是听著下文。他放緩了聲音道︰「她這樣的女子,值得我一輩子敬佩。」
我沒有苟同,只淡淡開口︰「可是,她寧願不要這樣的生活。」說完,我的視線再次盯上了遠處的紅梅,「就好像那棵梅樹,就著白雪皚皚宛若美人眉間朱砂,濃烈艷麗,又恰到好處。可是要承受難熬的寂寞和嚴寒,所以你怎知這就是她想要的呢?」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那該如何幫她呢?」
「你願意幫忙嗎?」。我轉過頭望著面前氣質儒雅的男子。
「當然,只要是能幫得上忙的,我都會願意的。只是,她不願讓子墨知道真相,那終究……」他沒說完,可我知道他的意思。
「你既是他的朋友,我想你的話他肯定能听得下去。若是連你的話也不听,那我只願別讓雪顏再如此傷身體了。」
「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了。」
休息了一個晚上後,雪顏的身體有了明顯的改善,面色上也有了紅潤。興許是蘇承景的原因,整整一天秦子墨都未曾過來找雪顏的麻煩。雖然如此,可我依舊很忐忑,生怕秦子墨心血來潮突然又有什麼想法來折磨雪顏。可是,直到兩個晚上都沒有關于秦子墨的消息,下人們也很和善,我的心情也就慢慢好起來。
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雪顏的房間竟會無端起火。
待我發現時,她已是奄奄一息。畫魂最忌火,果真如此。她的面容有些退去,全身都有些焦灼,仔細去看明顯有黑色的灰燼模樣。
我將她從濃煙中救出,才發現秦子墨和蘇承景早已站在院子里,只是秦子墨卻冷冷地看著我懷里的雪顏。
他冷笑一聲︰「怎麼,還沒死?」
他說這話帶著冷漠的意味,雪顏奮力地睜開眼楮,淡淡一笑︰「你說過的,你讓我死,我才會死。你還未開口,我又怎麼敢先離開呢?」
這話在旁人听來有些諷意,可我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他是她這輩子唯一心心念念的人,她喜歡了這麼多年,從年少青春到蒼老,從玉指青蔥到心灰意冷,可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
秦子墨听後,臉一下子沉了,伸手便過來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字一頓說︰「雪顏,記住你今天說的!你最好別死在我的前面,因為即便你死了,我也不會讓你死得安生!」他說完便要離開,可就在他轉身時,我驚訝地看見他的額頭呈現黑色,還未反應過來,他便突然倒地,隨即失去了知覺。
望著他倒地的模樣,我突然陷入了沉思中。
我看一眼站在旁邊大量秦子墨的蘇承景︰「他這是怎麼了?」
他搖搖頭︰「找個大夫來看看才知曉。」
深夜,我坐在床榻上照顧著雪顏,透過她臉上依稀的傷痕,原本絕美的臉上卻多了好些裂縫,好似晶瑩剔透的玉鐲上生出了幾條罅隙,讓人嘆止。容貌,果真是個脆弱的東西。我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地嘆了嘆氣。雪顏的容貌,是可以恢復的。只是,再漂亮的容貌,于秦子墨,都是不會看的。最多,也不過是緬懷一下當年的春娘而已。
我收回思緒,天已漸亮,原想著找一處地方打個盹,突然看見床上的雪顏睜開了眼楮,正瞧著我。
「雪顏,你醒了?身體可還疼嗎?」。我擔憂地問道。
「又一次讓你麻煩了,還連累你不能睡覺。」雪顏頓了頓,有些過意不去地垂下頭︰「定是風打翻了燭台引起的大火,我太大意了。對了,子墨他可還有事?」
她這麼說著,臉上的憂慮一下子浮現在臉上。緊緊盯著我,但是語氣里盡是自責︰「都是我不好,我怎麼能頂撞他呢?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定原諒不了自己。」
「雪顏,要我說多少次才好呢!」我沒由來地嗔怒︰「你不要事事把他放在自己的面前,他是人,你就不是了嗎?」。
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笑笑道︰「知道啦,我的好姐姐。」
見她如此,我只得訕笑了笑︰「知道就好。」
「你呢,只管專心養身體,你要知道你的身體剛經歷寒冷,又發生火燒,是萬萬不能再出事了。若是你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算還魂丹再有用,也止不住你三天兩頭的受傷。明白嗎?」。
雪顏點點頭︰「放心,從今日起我定會養好我的身體,畢竟還有五天呢,不然白白浪費可就糟蹋了。」
這丫頭,看來還是有點能夠明白我的心。
「雪顏,我畢竟是為你好,我是真心想讓你在最後的七天里完成心願。」我深深嘆一口氣︰「以前我也有過心愛的男子,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我還未來得及對他說出自己的心意,我便死了。可若是我也能如你這般,我想我會好好珍惜的。」
「我明白的。」她輕聲道︰「我不會讓你失望。」
三天後,雪顏在我的照顧下逐漸恢復,臉上的傷也漸漸地消失不見。蘇承景一有空時也會過來幫我照顧雪顏,並且會告訴雪顏一些關于秦子墨的狀況。
想起當日秦子墨無端暈倒,我不經意問道︰「大夫可有說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嗎?」。
「倒也沒有說具體原因,只說是憂思過度。」蘇承景緩緩說著︰「興許錦玉之死對他的打擊過大,我听下人們私下里都悄悄說,子墨半夜經常回做噩夢驚醒,口中一直叫著春娘的名字。」
「這也正常。」我自顧自說著︰「承景你對畫魂了解多少?可知道若是跟畫魂接觸久了會發生什麼事?」心里有隱隱猜測,總覺得秦子墨的暈倒或多或少與畫魂有關。
雪顏听了,不禁問我︰「是有什麼關系嗎?難道子墨是因為與我呆在一起所以才會暈倒?」
「只是猜測罷了,畢竟府中這麼多人,並沒有瞧見其他人有這樣的狀況,可能是我多想而已。」我雖安慰著她,可腦中卻似有閃電劃過。
「或許只是巧合。」蘇承景也安慰著雪顏。「不過對于畫魂,我了解的情況並不多,只知道天下有這瑰寶,卻從未瞧見過,可見雪顏姑娘與人無異,可見此物的確奇妙。」
「子墨可有好些?我想做些吃的幫他調養身體。」雪顏听我們說秦子墨的暈倒並無大礙,便將話題繞開了。
我隱隱有些擔憂︰「你不怕他對你再做一些不好的事嗎?」。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只是,此舉太險啊。我不免為雪顏再次憂慮起來。萬一,萬一秦子墨起了要殺她之心,那我之前做得全都白費了,這不是沒有可能。
「白桑,雪顏姑娘的心情是能夠理解的,雖然子墨這人太過固執,可畢竟忍心都是肉長的,既是雪顏姑娘的心願,倒不如成全,」蘇承景看著我,聲音並不高,卻像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不激昂,卻直達我的心扉。
我整理了思緒,淡淡一笑︰「你們都這麼說了,我還能阻止什麼呢?只一件事雪顏你必須答應我,你必須讓我幫忙。」
雪顏笑著點點頭,「什麼都依你。」
她在說話時,眼楮里的笑容那般明媚,仿若落英飛花。可我卻沒有對她說,即便她待秦子墨這般好,她于秦子墨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