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妍,如妍醒醒……」
玉如妍昏昏沉沉中,似乎听見唐雲落在叫自己。玉如妍頭痛欲裂,掙扎著睜開眼楮,模模糊糊中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如妍,你醒了?」
這個聲音不是唐雲落,好像是蕭飛卿。
「玉如妍,你真是不要命了你!」楊楚亭道,「皇上知道你私自出京的事有多震怒嗎?」。
「你在唐府門口受盡折辱,你真是……」蕭飛卿說到一半,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玉如妍壓著嗓子問道︰「我在哪兒?」
「你在大學士府。」楊楚亭道。
玉如妍把頭轉了過去,小聲說︰「你們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蕭飛卿和楊楚亭對視一眼,互相使了個顏色,轉身出去了。
「好好照顧你們大學士,一會兒把藥熱好了,給她送過去。」蕭飛卿囑咐道,「叮囑她好好吃飯。」
玉如妍勉強喝完藥,昏睡了一天,這才下地。
腳剛挨地,就覺得膝蓋無力,支撐不住摔倒在床邊。玉如妍卷起褲子看去,雙膝包著紗布,隱約可以看見邊緣的地方腫得發紫。
玉如妍堅持披上衣服出門,大學士府景色依舊,物是人非。
涼亭中,芙蓉花已開,絢爛奪目。
「等芙蓉花開時,我們還像現在這樣,你彈我唱,如何?」
雲落,現在芙蓉花開了,你在哪里呢?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玉如妍苦笑一聲,我這相思,隔了陰陽兩界。一條黃泉路,一座奈何橋,我望不到你,你也踫不到我。滾滾的忘川河水,也淹沒不了我對你的思念。
雲落,你可會喝下那晚孟婆湯,忘了我,從此只剩陌路?
這兩日,大學士府上的下人都說玉如妍可能是瘋了。一會兒盯著一個地方發呆,一會兒突然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突然笑了。
「來人吶。」玉如妍坐在院中叫道。
「大學士,您吩咐。」
玉如妍淡淡地說︰「去買一些白蠟燭,果品來,再拿一身喪服,今日是雲落頭七,我要祭奠他。」
「是。」
香案擺在涼亭中,白色的蠟燭被點上,香爐放在中間,案桌上放著唐雲落喜歡吃的桂花糕、芙蓉餅、小香梨。玉如妍一身白衣,站在亭中,顫抖著手點燃了三支香。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夫君,妾身無能,連累夫君。」玉如妍滾下淚來,「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夫君,我會守著你直到我白發蒼蒼。今生欠你的,以後生生世世,我都會還你。」
一杯清酒灑下,和著玉如妍的淚水。這些日子,玉如妍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或許,已經流干了吧。
玉如妍模著手腕上的鐲子——唐雲落送她的定禮,哽咽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雲落,今生我們只怕不能偕老了。」
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
「可憐雙白鵠,雙雙絕塵氛。」玉如妍喃喃地念道,「步步一零淚,千里猶待君。樂哉新相知,悲來生別離。持此百年命,共逐寸陰移。譬如空山草,零落心自知。」
下人們竊竊私語道︰「我看大學士思念唐公子,只怕是要瘋了。」
「我也覺得,真是可憐啊。」
五里一返顧,六里一徘徊。可惜今生,再也無法相隨。
「如兒,相信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就算我暫時離開了,也請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陪在你身邊。」
雲落,你曾答應我的,我那麼相信你,可是你還是失信了。
玉如妍坐在涼亭的琴前,撫著琴弦苦笑道︰「雲落,你曾經說,《雉朝飛》太過悲傷了,可我和《雉朝飛》中的牧犢子何其相似?他無妻我喪夫,現在我為你彈來,可好?」
玉如妍的手指輕輕波動琴弦,《雉朝飛》的悲涼久久回響在夜空。
「麥隴青青三月時,白雉朝飛挾兩雌。錦衣綺翼何離褷,犢牧采薪感之悲。春天和,白日暖。啄食飲泉勇氣滿,爭雄斗死繡頸斷。《雉子斑》奏急管弦,傾心美酒盡玉碗。枯楊枯楊爾生稊,我獨七十而孤棲。彈弦寫恨意不盡,瞑目歸黃泥。」玉如妍淌著淚,撕心裂肺地念著。
次日近午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玉如妍驚醒。
玉如妍沒有來得及梳洗,一身白衣出門來看,小木子手捧明黃色的聖旨走進院中。
「玉如妍接旨。」
玉如妍輕嘆一聲,跪在地上道︰「民女接旨。」
小木子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玉如妍不尊朕命,私逃出京,深負朕恩。現將玉如妍貶為九品典簿,發配潼關,欽此。」
「臣領旨,謝主隆恩。」
小木子走上前,將聖旨遞到玉如妍的手中,嘆道︰「玉大人,您這是何苦呢?今日早朝,皇上雷霆之怒,要重重懲罰您。蕭大人舍棄官位保您,楊大人和楚大人也幾乎豁出命去。」
「多謝大家好意,只是我心已死,到哪里都是一樣的。」玉如妍淡淡地說。
蕭飛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覺得一樣嗎?」。
小木子回頭看見蕭飛卿一臉沉痛地站在門外,想他行了個禮。
蕭飛卿緩步進來,嘆道︰「玉如妍,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玉如妍低著頭,沒有與他對視。
蕭飛卿哽咽道︰「今日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你可知道?我們幾個為了保你,險些和皇上吵了起來……」
「你不用保我,我根本就不想留在這里。」玉如妍冷聲道。
蕭飛卿氣急,怒道︰「玉如妍,你真是不識好人心!」
一旁的小木子也有些看不過眼,插嘴道︰「玉大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早朝的時候,蕭大人以兩朝宰輔之後的身份,願意革去官職保您,楊大人和楚大人甚至連性命都不顧了。」
玉如妍吸了吸鼻子,苦笑一下,看著蕭飛卿說︰「結果有用嗎,蕭大人?咱們的皇上辦事一向狠辣,你們越是保我,皇上就越恨我,說不定還會連累你們,這又何苦呢?楊將軍是三代忠良之後,你是兩朝宰輔之後,沒必要為了我,舍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蕭飛卿氣得眉毛倒立,瞪了玉如妍一眼,怒道︰「罷了罷了,就當我白費心機!」
說完,蕭飛卿一甩袖走了,小木子也嘆著氣回了宮。
京城怎樣,潼關怎樣,沒有唐雲落的地方,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有唐雲落的地方,在哪里也都是一樣的。只是這兩種心境,則是截然不同。
大學士府也要散了,玉如妍被貶官,身邊原本伺候的人都領了玉如妍的遣散費,自行謀生。蕭飛卿和楊楚亭等人將大部分的人都接受到府里。
「大學士,我們舍不得您啊。」
「是啊,皇上真是狠心,賜死了蕭大人,還要把您貶官到那麼遠的地方。」
「大學士,唐公子走後,您身子一直弱,這一路可要小心身體啊!」
玉如妍淺笑︰「謝謝你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現在要去潼關了,也照應不上你們。不過好在蕭大人和楊大人那里也是好的去處。」
「大學士……」府中哭聲一片。
玉如妍笑著說︰「你們不要這樣,這樣我怎麼能安心上路呢?大家都散了吧,我明日也要走了。」
「大學士,我們……我們今日再為您做最後一天的活兒,您明天安安心心去潼關吧。」
「是啊是啊,我們給您做最後一頓飯吧。」
面對眾人的盛情,玉如妍只好接受道︰「也好,今晚我們最後相聚一次,明日就各安天涯了。」
「大學士,您保重身體啊!」
「要是有機會,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晚上,廚娘們做了豐盛的一餐,全府的人和玉如妍一桌吃飯,彼此道著珍重。
次日,玉如妍送走了他們,自己也拿好包袱,準備上路。
城外,幾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