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望著孟景柯,心里不禁有些後悔。
原本以為這人身受重傷還能出手救下自己,應該不是個壞人。且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自己不應棄他不顧。但現在看來,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人神色陰晴不定,分明是不想善了。
說不定自己也根本不是他救的,不過是歪打正著撞上了!
秦娥後背冒出一層冷汗,貼身的小衣楞是被打濕了。
秦娥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表現出害怕,一定要坦坦蕩蕩,鎮定自如,打消對方的顧慮,別讓他一時起念把自己給殺了。待天晴雪停,她就可以尋個機會抽身離開了。
秦娥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正好水燒開了,便緩緩道︰「少俠,我幫你打濕塊帕子,你清洗下傷口吧。」一面小心的觀察著孟景柯的反應。
孟景柯此時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看著秦~娥一臉戒備,小心翼翼的樣子,心頭不禁一松。他掌管著麒麟衛,什麼三教九流的人沒有見過。剛剛是草木皆兵,現下仔細觀察,眼前的小丫頭的確是個普通人而已。
不過卻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衣服雖舊,卻是織雲坊獨有的胭脂紅織錦。細看面容,雖然髒兮兮的,但明眸皓齒,五官端莊秀麗,說是鄉野村姑,實在難以讓人信服。且她談吐有物、進退有度,舉止做派分明是教養極好的大家閨秀。
可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出現在這深山老林里?
孟景柯想到她對自己讀心術的免疫,一探究竟的念頭更加強烈。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丫頭是個什麼來頭。
秦娥被孟景柯盯得頭皮發麻,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來。忽然听見他道︰「剛剛是我冒犯了,還請姑娘不要介意,如此就麻煩姑娘了。」倒有些反應不及,一時手忙腳亂起來。
孟景柯看著就輕笑起來。
秦娥不禁心下氣惱。
這人真是性情古怪多變,前一陣還殺氣騰騰,滿臉要自己命的樣子,這一陣忽然就春風帶笑,好像在閑庭賞月一般。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好不容易掙條命回來,可不能不明不白的丟在這里。
秦娥壓著氣用熱水打濕了帕子,眼楮瞥過他露在外面的傷口。
難道這傷只是看著嚴重,其實一點都不痛嗎?
孟景柯見她一雙亮晶晶的杏眼含嗔帶怒,十分生動活潑,見她遞了帕子過來,便笑道︰「我行動不便,能不能麻煩姑娘幫我清洗一下?」
秦娥臉騰的紅了起來,把帕子塞進他懷里,硬邦邦道︰「男女有別,少俠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
孟景柯見她扭過身不搭理自己,不由失笑。
秦娥心里則把孟景柯當成登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結果一個不留神被壺蓋燙紅了手,「哎呦」了一聲。回頭瞥向孟景柯,看他滿頭大汗不由大吃一驚,站起身問道︰「你沒事吧?」
孟景柯見秦娥生著氣還能關心自己,態度更加和軟了些,淡淡道︰「無妨。」一面說著,一面手下用勁兒。
秦娥見他豆大的汗珠滾的越來越多,左手在右肩膀上的傷口里摳著,忍不住靠了過去。
走近一看,見血從傷口里汩汩流出,浸濕了大半的衣服,登時嚇得心跳如雷,結結巴巴的喊道︰「你快停下來,再這麼流血你會死的!」
孟景柯望著她卡白的臉龐和顫抖的嘴唇,忽然想起自己書案窗前的那樹紫玉蘭,嬌滴滴、顫巍巍,隨著風雨搖曳,卻始終倔強的立在枝頭。
孟景柯心就軟了下來,放輕了聲音微微笑道︰「沒事,肩膀上卡著個東西,我把它弄出來。」
秦娥見他居然還能笑出來,不禁又急又氣,但還是問道︰「那、那我能幫你干什麼?」
孟景柯想了想,道:「我懷里還有瓶金瘡藥,麻煩你幫我掏出來。」
秦娥用力點頭,抖著手伸向他懷里找出藥。「是這個嗎?」。
孟景柯眼中光芒大盛,點頭道︰「就是它,等下我把東西摳出來,你就趕快幫我敷上。」
秦娥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未及想明白,便見孟景柯悶哼一聲,一個黑色像刺一般的東西從肩膀處啪嗒掉在地上,連忙將整瓶藥不管不顧的全倒在了傷口上。
藥物刺激帶來的疼痛,讓孟景柯一陣陣顫抖。秦娥低頭看著孟景柯緊閉的雙眼和緊繃的下巴,心下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流過。
剛剛對他的憤怒、恐懼、猜疑,似乎隨著這具身體隱忍的顫抖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過了大概一刻鐘的功夫,孟景柯顫抖的身體漸漸恢復平靜。他緩緩睜開眼楮,見秦娥絞著雙手憂慮的望著他。
她在擔心自己嗎?
若是其他人,他只要與其對視幾息,就可以問清楚,可眼前人的想法他卻無從了解。
這種感覺實在是新奇。
孟景柯咳了幾聲,慢慢道︰「剛剛多謝姑娘了。」
秦娥見他雖然神色疲憊,但精神尚好,松口氣道︰「我給你包扎一下吧。」
說完便將包食物的棉布打開折了幾折,把傷處細細包扎了一番。又拿了熱水和饅頭遞給他︰「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這雪要下上兩天,我們暫時出不去了。」
孟景柯有些意外。「沒想到姑娘還會看天氣。」
秦娥驚覺自己失語,搪塞道︰「都是听老人們說的。」
孟景柯握著饅頭,溫聲溫語道︰「剛剛多謝姑娘照顧,在下姓孟,在家排行第九,姑娘可以叫我孟九。冒昧問一聲,姑娘如何稱呼?救命之恩,來日定當相報。」
秦娥一听就知道這個孟九是他走江湖的名字,想著還要和他相處幾日,客氣道︰「不敢當救命之恩,我姓秦,鄉下姑娘沒什麼正經名字。」
孟景柯便喊了聲秦姑娘。
秦娥這才尋到機會仔細打量他,見他形容狼狽,卻眉目清朗、氣度從容,自有一種上位者的矜貴和威儀。一雙眼眸熠熠生輝,讓人不敢直視,卻又一再想看。
吃了東西,孟景柯閉目靠在牆壁上,似是睡著了。
洞外暮色四野,紛飛的大雪遮天閉月,讓人看不清遠近。
秦娥守著小小的篝火,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漸漸松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覺察身邊有窸窣的聲音,一個激靈睜開眼楮,就見孟景柯蹲在自己身旁。
秦娥未來的及驚呼,嘴巴被一雙打著厚繭的手牢牢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