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突然傳來一陣生疼,我不由一個激靈。他停下了動作,手臂收回了力量,小心翼翼問︰「肩膀又疼了?」
「一點點而已。」我拉回飄蕩的神思,剛才的自己好像也回應地太過熱烈了些,臉又刷刷紅了一片。
他抬手輕揉我的發︰「雲兒,別把事藏心里,會讓我更加擔心你。」
「相信我真的沒事,扶蘇不會對我不利也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我用無比真摯認真的眼神望向他,我雖然不想說,但真的不想再讓他擔心。
他凝視我半響,嘴角一勾點點頭道︰「好吧,這個問題暫且擱下,師兄似乎正要找我們。」
我原本就緋紅的臉這下完全燒地熟透,被他一蠱惑自己都沒在意顏路和公主會看見多少,此刻才猛然覺得好囧。
他眉眼揚起一抹笑意,手指撫過我發燙的臉頰︰「他們其實離我們很遠。」
張良說的沒錯,顏路他們離得很遠,剛才一幕也只能望見個大概,但還是讓我很難淡定。
扶蘇到底給我的到底是什麼奇怪的信,讓張良如此忌憚?而天明卻說是很難看的畫?只能回頭再問張良拿來看了,我相信他不會那麼小氣一封信都不肯給我。
公主喚來侍從鋪上了地墊,端上茶水點心,拿來了古琴。我還是渾身不自在,不過顏路和公主似乎也沒比我好到哪去,一起彈琴到的確可以舒緩活躍下氣氛。
顏路雖然溫柔,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懂得和女子聊天找話題的人。只要你不說話,估計他真的可以安靜看書一整天安然自若,也不會在意身邊人是不是已經憋悶的發慌。
公主柔聲細語道︰「今日風和日麗,友人相會,語琴就彈一首陽春白雪,獻丑于先生,敬請指教了。」
顏路嘴角抿起溫雅一笑︰「陽春,萬物知春,和風淡蕩;白雪,凜然清潔,雪竹琳瑯。意境甚好。」
看著兩人雖然相敬如賓但臉上掩藏不住的旖旎容光,我不禁心中暗笑,他們真是很配啊……
陽春白雪中國十大古琴曲之一,傳到後世的是琵琶曲。此曲編曲復雜難度極高,但並難不倒公主,她指法靈活地切換,一切水到渠成,信手捏來。
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就是說的陽春白雪。果然乍一听這最原汁原味的古琴版,曲調比現代版的更顯晦澀,的確不是非常的入耳動听,悠揚婉轉。但細細去品味,听似突兀的音符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晶瑩四射,充滿生命活力。
張良從袖中拿出一只簫扔給顏路。
顏路先是微微一愣,在我們無比期待的眼神中,簫聲悠然地響起,猶如一股清泉緩緩注入陽春白雪。晦澀的曲調,在簫聲的映襯下透出一種婉約動人的柔順,頓時更有一種雅俗共賞之美。
顏路的簫聲配合公主的琴聲,毫無違和天衣無縫。接近尾聲音樂的強度漸快,全曲在強烈的氣氛中結束,氣氛異常熱烈,一氣呵成,海浪滔滔似乎也成了他們的合奏。
我不由一笑。陽春白雪,用來形容顏路也不為過,高深典雅,不通俗易懂……公主彈這首曲子想必也是心有所指吧。
「雲兒,你在笑什麼?」張良突然問。
「嗯?沒笑什麼。」
「我們一起舞劍助興如何?」
我撇嘴搖了搖頭。他還讓我舞刀弄槍?就不憐惜我有傷在身?
可沒想顏路居然也同意,理由是多使用承影劍有利于適應它,也有利于傷口愈合。
既然好好先生顏路都如此說,這個面子我總要給的。但是當我拔出劍又有些汗顏,隱形的劍……舞出來會是什麼效果?
顏路的簫聲已經響起,和我們的劍法的節奏極為切合,隨即公主的琴聲漸漸融入其中,兩方逐漸並重。
兩儀劍法兩人每招名稱相同,招式卻是大異,而我平日練習的劍法講究以柔克剛,以迂為直,也不知和張良配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開始第一招,張良自上而下搏擊,如冰輪橫空、清光鋪地,宛如一道流動的月光。嗡嗡勁急的劍器震音不時破空而出,整套劍法頓時融入一股威猛凌厲的陽剛之氣!
兩人劍法相合,他以弧形刺出,我以弧形收回,劍氣一個未消,另一個再生,連綿不斷,剛柔並濟,形成太極兩儀生生不息的往復。陰陽互變,相輔而生,顏路所寫的劍法果然有意思。
幾招下來我動作略顯猶豫生澀,而張良每個動作間,都有意無意地用眼神暗示我劍法的關鍵處,眉目間滿是包容和鼓勵,我跟著他的節奏倒也沒亂章法。而另一邊顏路和公主相得益彰的簫聲和琴聲,也恰到好處地引導著舞劍的節奏和急緩。
周圍的人都睜大了眼楮帶著一絲驚艷和詫異,我能讀懂他們的表情,他們驚艷的是張良的英姿,詫異的是我的怪異。
凌虛劍若霜雪,周身銀輝。張良雖是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卻是絲毫無損他溫潤如玉的氣質。帶起衣袂翩躚,頃刻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若這般舞劍,他就欲乘風歸去一般,足不沾塵,輕若游雲。
我越發自慚形穢,我的身法自然沒有張良清姿卓然,更郁悶的是承影劍根本看不見劍鋒,和凌虛雙劍齊舞,怎麼看怎麼不對,掃向我的都是那種難以理解的怪異目光。承影雖然說是極致優雅之劍,但它的優雅似乎只有晝夜交替顯形,所謂大象無形的確沒錯,但和陽春白雪一樣,這種過于曲高和寡的無形之美不是旁人可以輕易領悟的美。
如何才能讓承影現形呢?腦海閃過對攻星魂的氣刃時的場景,他氣刃的藍光!突然靈光乍現,電念飛閃的不經意間就已經聚氣于劍的表面,發出藍色的微光。
我的劍在空中劃過帶過一圈光帶,美輪美奐,沒想還有這效果,周圍的人也都驚艷叫好,我不由自得。張良見狀,只是輕笑了一聲,眼角一挑,眼神中流露一絲嗔怪。
我疑惑地掃了一眼他,就是瞬間的走神一不小心沒跟上節奏,想跳過一勢跟上節拍卻頓感周遭氣息異樣,似乎被我不經意的動作攪動地混亂,猛覺自身內力急瀉外泄,竟然收束不住。
我心中掠過一絲不安,記得上次受傷就是內力融入琴音,這次又有相同的感覺,只是今日彈琴的是…
果然公主的琴聲也異樣起來,一種不受控的失常,我看向公主她眉頭微皺正專注于調整琴音和節奏。可是我外放的內力如何收回呢,我有點不知所措,正在晃神間,張良的凌虛劍絞住了承影劍在空中打起了圈子。兩劍糾纏,似乎消耗了外放的內力,顏路的簫聲也更加柔和似乎在消解這股力量,但空氣中的攪動雖然變弱仍舊持續著,最後又有了那種凝而不散的氣息。
顏路突然停止了簫聲,迅速上前,一手壓住了琴弦擋住公主正要放上的左手,一手握住了公主挑撥琴弦的右手撤離了琴弦。
琴弦一陣悶響,凝聚的琴音終于釋放,還好只是揚起一小片沙塵,如同一陣風。
顏路和公主目光停在相握的手上,一抬眼四目相對。
公主也是被一驚,好半會兒,才訥訥道︰「顏路先生這是為何…?」
顏路面色尷尬,但再尷尬他還是沒忘檢查了一遍公主的雙手,確認沒有一絲損傷後才松開手,歉意道︰「公主,失禮了,顏路見琴弦欲崩,所以才貿然阻止公主繼續彈奏。」
「是嗎……那就謝謝先生了。」公主似乎還是很迷惑的樣子,但是剛才的雙手相握明顯讓她已經要語無倫次,一句謝謝說的嬌羞而含情脈脈。
我忍不住輕笑,沒想腦門一個生疼。
張良嗔怪道︰「雲兒,你為了劍法好看傾注多余內力在劍鋒上,太注重外在,卻沒好好用心運用心法,你看,闖禍了吧!」
我吐吐舌頭︰「不過正好歪打正著。」
「三師娘!你們還在這里丫!」天明飛奔而來,後面跟著少羽。
我腦門一滴汗,果然萬年電燈泡,總是出現的很到位。我說要到海邊玩去找少羽,他還真把少羽給拉來了。
張良笑道︰「子明你們來的正好,正輪到三師娘受罰跳一支舞。」
我郁悶︰「什麼受罰!什麼跳舞?!」
「剛才奏樂舞劍是雲兒首先亂的章法,理應受罰。」
「啊?不跳,我不會跳舞…….」
一邊公主突然含笑附和道︰「張夫人,是應該受罰。方才舞劍正在精彩處,沒想突然戛然而止,讓人看不盡興,還想再一睹夫人風采呢。想必夫人的舞姿也定是曼妙動人。」
「公主……」我干笑了聲,這個公主也很調皮啊,幫著張良起哄。
「好啊好啊,三師娘我從來沒看過你跳舞呢!」天明在一邊鼓掌鼓動。
我想了想,難得大家那麼開心,我索性就來段現代舞吧來活躍下氣氛也好。
「可否麻煩公主和我共舞一曲雙人舞呢?」
公主詫異的看了看我,我伸出手異常紳士地邀請她,她愣了一會兒見我表情誠懇,還是把手遞給了我。
換作顏路撫琴。我把手放在公主腰間,另一手與公主相握,前後移動步子︰「公主你的腳步跟上我的方向即可。」
公主領會很快,我們試了幾步就已經很合拍,我開始走旋轉的步子,兩人越跳越歡。正在興頭上,公主突然帶著我變換了舞步,我們如陀螺般飛旋起來,裙裾飄飄錦帶翻飛越轉越快。這樣的旋舞固然好看,但我不一會兒就已經腦袋犯暈兩眼都要冒金星。
轉了不知道多少圈,公主總算停下來,她剛松手,完全失掉平衡的我站立不穩地晃蕩,手被誰一拉,倒進一個懷抱,抬眼一看是張良明媚的笑臉。周圍的人都笑起來,我臉一熱,連忙坐直了身子。
「三師娘,你這個舞真有意思。」天明興奮道。
我隨口調侃了句︰「子明覺得有意思也可以和子羽跳跳看。」
「好啊,小弟快來隨大哥跳一段。」天明樂呵呵去拉少羽。
「你這個小子!」少羽無語的搖頭。
張良一本正經道︰「子羽,無妨,你們楚人善舞,你和子明何不一起跳一段,助興也好。公主到訪,我們禮樂招待也是禮儀。」
我暗笑,心想似乎印象中先秦士大夫社交舞樂的確是禮儀,發展到秦朝原來還是有這個風尚,但是張良怎麼自己不跳,真的好難想象他跳舞的樣子……
少羽這下也推月兌不了,被天明拉起身,他們學著我和公主模樣跳起來。
天明動作不夠協調,踩了好幾次少羽的腳,原本少羽還耐心糾正他,但被踩無數次後,少羽終于受不了天明的手腳笨拙,也狠狠回踩了他一腳。這下可激起了天明的不滿,兩人你踩我躲,你來我往,雙人舞頓時變成踩腳競技賽,把我們都給笑翻。
端莊的公主也不禁笑出了聲,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天明他們胡鬧一邊淑女地喝著侍女們準備的茶。
而平時笑地無比淡雅的顏路此時也是難掩笑意,他目光不經意落在公主身上,公主明麗的笑容仿佛吸引住了他般,他微微一怔,一瞬失神。
「雲兒,你的雙人舞可被子明跳成踩腳舞了。」
張良話一出,公主噗一下,還沒咽下口的茶水差點噴出來嗆了直打咳。她臉漲的紅彤彤,連忙用袖子遮了遮,側頭不小心撞上的正是顏路打量的目光,頓時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一向淡然的顏路就這麼彈錯了一音,他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別過頭又看向天明少羽,笑容變得清淺,目光游移明顯在繼續走神。我看他的心弦怕是已經被情思給撥動了吧……這兩人今日進展果然不少。
盈盈的笑聲如海浪般跳躍歡騰,回蕩在海岸。希望我們能這樣一直相聚,仿佛生活本就可以無憂無慮,而這美好的背後卻是暗潮的洶涌。
無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我們每個人都必須不斷地‘練習’,練習擁有,練習承受,練習失去,在重重復復高高低低的預熱中,走向我們最終的早已既定的結局,差別只是先知和未知。
公主命運的凶險,少羽終究會走向對立,而顏路和天明他們又會如何?想到這里心中頓時一片唏噓沉寂,這亂世的帷幕已快到真正揭開之時。
「子房,真希望今天的太陽永遠不要西落。」無意間我的語氣已經蒙上一絲憂傷,話一出口就覺自己實在掃興,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良安慰地一笑,伸手籠住我的左手,一雙眼眸瀲灩晴光︰「雲兒,沒有日落沒有經歷子夜,我們又怎能體會日出的絕美。」
在我听來,這像是一句同甘共苦的誓言……
眼前人笑得暖人心扉,他就是我的良人。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