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已經快到辰時,我放下扶蘇的信,照例去荀子那里上課。
到了落枚棋室發現張良和顏路也在,也不知他們是為何事而來。我向荀子行了禮問了安,便在安靜坐下等待荀子開口。
「子雨,你多日來隨老夫學習,對于易之道,你有何新的領會?」
我全身一個緊繃,荀子這話問的听起來簡單,但真要說出更加升華的論點出來還真讓人有點焦灼,荀子最反感的就是我們不離開書本毫無獨特見解的言論。
我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妾身覺得易之道天地間,放空身心回歸自然,才可慢慢體會其真義。易演天地之象,陰陽之變,萬事萬物的變化之道都蘊涵其中。大道至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萬事萬物都是不可分割的整體,這個整體的統一就是太極,太極生兩儀,陰陽互動,才會生生不息,才有生命。我們人&}.{}只是這個整體中的很小一部分,大到治理天下,小到一言一行,如果我們都能做到順應天地變化之大道,自然就可以做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嗯。」荀子目光輕輕掃過我們三人,又道,「今日老夫就考你們一題,流水。」
顏路首先答道︰「流水迂回百折、隨曲就直、既方就圓、深淺淡定、進退自如無所滯。它以百態存于自然界,于自然無所違也。它的海納百川既是一種謙和的姿態亦為一種可貴的能力。」
緊接著張良又答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天下萬物是常變的,循環往復生生不息才可以致無窮,這是恆道。生命之美,日新又新。」
話音一落,張良和顏路都淺笑著把目光轉向了我。
而我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才能獨具個性而絞盡腦汁,如果回答的太弱爆惹荀子生氣了那可又要受罰了。
沒想還未等我回答,荀子就先開口道︰「沒錯,其中之道盡在太極。老夫曾經問過子雨,為何太極圖它是圓的?子雨,那時你是如何作答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因為圓的東西容易變動,就比如車的輪子,如果非要方的,那就開不動了。」
言畢,顏路嘴角的笑意更深,張良帶著一絲好笑的神色看了我一眼,見他明顯是取笑我的姿態,我立馬回掃他一眼。說的通俗點不好嗎?何必整天文縐縐擺深奧!
「世間萬物都是在不斷變動的,陰陽之氣互為其根,生生不息運轉于無窮,二極化一,形成一個圓滿和平衡。就如流水,健運不息。而我們就需要會變通,順應天地變化之道,做人做事一定要圓,而越是有稜角的事物,越是會遇到阻滯。」荀子又轉向我問道,「子雨,關于流水的所蘊含的道,如果變通到劍術之上,可以作何解?」
荀子怎麼突然和我討論起武學奧義了?驀地腦海閃過無數武俠小說片段,什麼六脈神劍什麼獨孤九劍……武俠小說中的武功雖然夸張,但其中很多武學理論還是有部分現實依據的。不過再夸張也沒這個時空夸張,走到哪都會遇到異能。
我整理了下那一套套武俠小說的思路,答道︰「抽刀斷水水更流,流水生生不息,絕非任何力量所能斷絕。若有人劍術能如流水一般,連綿不絕,萬千變化于無形之中,必當無敵于天下。」
耳邊又飄來張良一聲輕笑。感覺他是來砸場子的不成!
荀子反問︰「當真無敵于天下?」
我沉默,低下頭等待授業解惑的姿態,這世界上的確沒有天下無敵,再高的武功都有弱點吧。
荀子繼續道︰「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如果強行對抗,只會造成更大的破壞力,如果能抓住規律疏通,自然連綿不絕的天下無敵的劍術也不會傷害到你。如此說來是否還天下無敵呢?」
「師叔,妾身受教了。」
荀子雖不完全贊同我的言論,但臉上表情卻是欣慰。
他命顏路撫琴,然後又道︰「有形生于無形。形為質,氣為用,氣無形,又依靠質來運動,用之有形。琴聲雖無形,但它的聲音卻通過一種無形的氣在傳播,如果你掌握了其波動的規律,自然而然會領悟琴聲的質,琴聲的形何嘗不是如流水一般。」
荀子又命張良取來磬。磬的形狀像曲尺,材質看起來是由玉石制成,懸掛于一個架子上。張良遞給又遞給我小棍子,示意用于敲打。
荀子交代道︰「子雨,子路的琴聲不同于平常,融入了一定的內力,你試著敲磬,若能擾亂琴音,便可將他琴音擊斷。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敲擊不當,琴音受阻滯而內力外放,也會施壓到你身上。」
張良含笑向顏路作揖道︰「師兄,手下留情了。」顏路回應一笑點了點頭。
荀子卻責張良道︰「玉不琢,不成器。此時留情,待遇到不留情之人,該如何應對?」
張良笑意斂起神色中多了份嚴肅,他看向我鼓勵般地點了點頭,向荀子做了個揖道︰「師叔教誨的是。」
顏路雖然平日里不顯山露水,但是從他對易經的領悟和所編寫的劍譜可以看出他武學造詣深厚,幾次他出手,無論是石子還是竹簡,隨手拿來便是武器,想必內力也是了得。自己的確要小心應付才是,雖然只是一次練習,但經歷幾次走火受傷和差點誤傷別人我還是有點小小後怕,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
我拿起棍子,敲擊磬,鐺鐺有聲。聲音雖大,非但無法將琴音擾亂,卻在不知不覺間與琴音配合起來。
荀子微微皺眉,沉聲道︰「你如此打法,豈是受牽制于他了?」
我停下手,道︰「就如師叔所說,只覺得這琴聲亦如流水一般,不可斷絕,委實萬萬無法將之擾亂。」
「琴音之韻綿長流動,柔中帶剛,內含的力量無窮,你不強行切斷它,的確是明智之舉。但你何不以彼之道,還施其身,找尋出其中的規律,先以包容之勢因勢利導,隨後尋其空處破綻。水流自有其流動的趨向和規律,在恰當之時發力,將所有的浪頭順勢打回去,自可擊斷琴音。」
我屏氣凝神,閉上眼楮,捕捉琴聲所攜帶的氣在身邊的流轉。手中敲打的節拍不再一味配合琴聲的節奏,在一個節奏變化的間隙,嘗試性地慢了個半拍。只是這半拍,猛覺室內的氣流陡然變換了速度,擊磬的音波與琴聲不和諧的相撞,激蕩出一股對流的怪力,一股壓力撲周身而來,衣袖鼓鼓作響,頭上的發髻都散落下來,我連忙變回節拍。
顏路琴音突然緩了緩,似乎是想減輕這股傾倒在我身上的壓力。
「子路,不要停!」荀子的一聲斥責。
顏路的琴音片刻凝滯,隨即又恢復先前的氣勢。
我平穩了吐息,繼續如荀子所說尋找其流動的規律。琴聲如水如風,在室內回旋,終于在氣流運動趨向有回流之跡時,我找到了機會,突然搶了一拍,重重一擊,那股氣突然加速回流向顏路涌去似有爆破之勢。我猛睜開眼,看向顏路。
嗡的一聲,琴聲戛然而止。顏路的雙手已經離開古琴,但古琴的琴弦還在轟轟作鳴。
「師兄?」我問道。
顏路攏了攏方才翻亂的衣袖,莞爾一笑道︰「無礙,這股力量不過是我內力凝聚後的回彈。但是子雨這一擊也很是玄妙,遇強則強,能通融他人的招數形成回擊,師叔所言借力打力果然效果驚人。」
荀子頷首道︰「看似無隙可破,其實仍是有破綻可尋。子雨只要能從自然之玄機中悟出萬物變化之理,以你的深厚內力對周遭敏銳的靈覺,便也不難窺破對方招數變化中的破綻關鍵!」
張良道︰「雲兒,你之所以能夠抵御星魂的招數,也是你在危機關頭窺破了其中變化之理。領悟了招數的原理與規律自然可以復制,只是其威力大約也只是他人功力的一兩成。」
我點點頭,這兩天老是莫名走火,也讓我很是迷茫。難怪今日荀子突然針對性地詳細講授了一番武道,估計是張良已經請教過了荀子,告知了我這兩日所遇到的有點匪夷所思的狀況。
「子房,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荀子突然問。
張良點點頭︰「是的,師叔。」
不一會兒,弟子前來送上了外出的黑色斗篷。
張良遞給我一套︰「雲兒,穿上,我們一同去有間客棧。」
「為什麼要穿成這麼神秘?」張良說要到桑海城看好戲,看來不是玩吧?
我披上斗篷,簡單盤起方才散落的發髻,正要固定,手上的發簪就被張良拿了去。
他笑著搖搖頭,走到我身後,重新散開發髻,手指在發絲間理順了幾下,重新盤起發髻,插入了發簪。我心中莫名地一動,此刻的他還真是體貼又‘賢惠’……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一個男人幫我梳頭發,動作還如此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他熟練的幫我整理完儀容,這才回答我的問題︰「至于為什麼,雲兒到時便知,總之會有美食品嘗,你放心。」
「我可不是子明,別拿吃的忽悠我,你又在耍什麼陰謀?」
張良微微一笑,幫我戴上斗篷的帽子︰「戴上帽子低下頭走路,盡量低調些。」
我心里頗為覺得好笑,大白天一幫人穿成這樣神秘,一看便不是什麼好事,怎麼有種黑社會進城的趕腳?再低調都要引人側目吧……
果然,正當我在有間客棧品嘗最心愛的熱騰騰的丁掌櫃特制小籠時,突然門被踢開,兩排身穿盔甲的秦兵站于兩邊,李斯突然現身。
他凌厲的目光掃過我們,特別是目光落到我時,臉色一變,在坐的都正襟危坐,只有我已經月兌下帽子,難道是我吃相過于…所以有點驚到他?他臉上怎麼盡是我讀不懂的驚詫之色……
李斯頓了頓,緩了緩神色,陰沉了臉道︰「各位是丁掌櫃的貴客,而我是不速之客,不過相逢即是有緣,各位何不彼此相見呢?」
「相逢未必有緣,相見不如不見。」荀子冷聲道,轉過身摘下帽子
李斯臉色大變,錯愕地看著眾人。
「相國大人。」在座眾人都起身恭敬行禮︰
「原來是小聖賢莊的各位,李斯實在不知道老師也在這里,真是太冒昧了。」李斯臉色已是鐵青,他又向荀子作揖道,「老師在上,弟子李斯拜見。」
荀子不削道︰「李大人位高權重,我怎麼敢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當年老師的傳道授業解惑之恩,李斯終身不忘。」
「老夫何德何能。傳什麼道?授什麼業?又解了李大人的什麼惑?」荀子冷笑了聲,直言不諱諷刺道,「難道李大人近來的所作所為,還是出自老夫的指點?」
「大膽!怎敢這樣跟相國大人說話!」一邊的秦兵突然呵斥道。
「這位是我的恩師,不得無禮,退下!」李斯厲聲責退冒犯荀子的秦兵,轉而恭敬有禮地對荀子說道,「听說老師一直在閉關修習,怎麼有此雅興下山,到桑海城內?」
「我們想來嘗嘗丁掌櫃的手藝,莫非也觸犯了大秦律法?」
「老師說哪里話,只是這段時間內,有帝國通緝的叛逆分子在桑海活動,而這次老師和小聖賢莊的各位,偏偏又裝扮如此神秘……」
我這才明白了李斯為何剛才用那種眼神看我,估計第一眼看到我那優哉游哉的吃相,實在不符合他預料的叛逆分子秘密聚會那種氣氛,難怪臉色那麼難看。
張良起身作揖,彬彬有禮道︰「大人請恕罪,儒家有訓,君子遠庖廚。故而平日飲食都是由丁掌櫃送到莊上,而這一次,丁掌櫃研制了幾道新菜色,都是要熱烹熱食,所以邀請我們過來品嘗。這才顯得有些行蹤神秘。」
李斯嘴角勾起淺笑,臉色卻更加陰沉︰「原來如此,那真是誤會了。丁掌櫃,那多有得罪了。」
丁掌櫃憨憨一笑︰「哪里哪里,相國大人既然來了,要不要一起品嘗新菜啊?」
「我就不敢打擾恩師的雅興了,弟子告辭。」
李斯掃興而走。我往門外望去,撇到了公孫玲瓏那存在感異常強烈的身段,和她那妖嬈的聲音︰「相國大人~~~」
「哼~~」李斯冷哼一聲。
我心里暗忖,公孫玲瓏平日里老是對著張良犯花痴,暗地里是監視,這次李斯突然跑到這里捉拿叛逆,估計是公孫玲瓏給了李斯錯誤的消息吧?張良利用了公孫玲瓏的監視,干擾了李斯的判斷,李斯這才氣不打一處來,對公孫玲瓏如此不削。
正想到這,門外公孫玲瓏那憤怒的目光正巧投向我,我沖她一笑,擠了擠眼。
沒想這個動作被伏念看個正著,他肅容道︰「子雨,言行怎可如此輕佻。」
我忙收起表情,畢恭畢敬道︰「是,掌門師兄,妾身只是看到了一位子房的好友,這才打個招呼而已。」
話一出,氣氛一凝,沒有忍住的儒家弟子竊笑出了聲。我低頭瞥了張良一眼,他微微搖了搖頭,輕輕一嘆︰「雲兒,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