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機要之地,叛逆分子居然能那麼快找到,看來真是低估你們了。」黑玉麒麟的聲音與趙高並無二致,連語氣和節奏都把握的絲毫不差,完全以假亂真。
他以囚禁要犯之地被暴露立即需要轉移為名,命令跟隨他而來羅網模樣的人將我帶走,並無一人阻攔。
出了監獄,黑玉麒麟有條不紊地道來︰「蓋聶衛莊引開了六劍奴,趙高正在李斯的府邸,顏路張良負責牽制。」
我心中慶幸︰「子路師兄他沒事?趙高告訴說儒家已經帝國剿滅,那麼其他人呢?如何了?」
「的確有幾名儒生與方士一起被坑殺,荀夫子與掌門伏念自願伏法,帝國也並沒有繼續追究,所以大多弟子都安然無恙。」
「被坑殺?」死在我面前的儒家弟子的面容又在腦海一閃,不由一個冷顫,「那麼今晚會一同救出荀師叔他們嗎?」。
「他們已有言在先,不允許任何人設法救他們,不願禍及滿門弟子。」
我一懵,如果自己成功逃走,那麼,趙高會對荀師叔和伏念掌門動手嗎?以他們做人質脅迫她,脅迫儒家,交出所有和蒼龍七宿相關的線索,趙高什麼卑劣的手段想不出來呢!
黑玉麒麟看了一眼我,又補充道︰「我們的時間非常緊迫,能夠拖住趙高和六劍奴的時間有限,即使只救你一人,也無法直接帶你出咸陽,只有將你先立即安置在扶蘇府邸。」
「扶蘇?他怎麼會…」即使扶蘇願意救我,但他居然會同意與反秦勢力配合,再怎麼說這也是通敵的行為,作為大秦皇長子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
「是顏路先生聯絡到扶蘇,囚禁你的位置也是通過扶蘇我們才知道確切…」
黑玉麒麟還未說完來龍去脈,我們已經到達了扶蘇府邸。應該是扶蘇早有安排,我們從偏門進並未見一個守衛,剛沿回廊走了沒幾步,就見到了等著我們的扶蘇。
扶蘇見到我,臉色刷地一白,原本略帶欣喜的眸光瞬地凝固如墨硯一般沒有一絲波紋,透著難以置信的震驚。我垂了眸側過受傷的臉,余光里他的身形又僵了一僵,又很快回了神,遞上一件侍從的衣裳,叮囑我去里屋換下已經血跡斑斑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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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公子有勞了,告辭。」黑玉麒麟披上我換下的囚服,形貌又是一變,竟然變成了我的模樣。他飛身而走,一轉眼沒了蹤跡。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我一時有些愣怔。焚書坑儒前因後果,之前一切的紛爭歷歷在目,太多的出乎意料都讓我有些難以消化,不知何時扶蘇的手掌心已經覆在了側臉。
他的口吻帶著深深的自責︰「祭祀大典那天我無能為力只能讓趙高帶你走,他居然這樣對你!」
我壓下心底的郁憤,將臉頰從他手心移開,平靜道︰「我沒事,謝謝你肯出手救我。」
「事到如今,我也別無他法。我力保儒家勸諫不成,還激怒了父皇,被貶去上郡,沒有詔書不得返咸陽。如果我在走之前再不救你出來,後果難以設想。」
我也有些為扶蘇擔憂︰「這樣做等同于通敵,甚至有造反的嫌疑,之前昌平君的流言已經讓你有洗不掉的污點,這次恐怕……」
「這次是語琴帶來顏路先生的口信,求我協助救出你。我沒有理由拒絕,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深陷圇圄。」扶蘇遞過來一杯熱茶,示意我坐下休息,又道,「之前,你說我會把你拖入萬劫不復,我不信,如今,我有些明白了。我推崇儒家的仁治,有意重用,而儒家覆滅,或許其中的確有一部分也有我的責任。我因為昌平君與農家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如今不僅是儒家連農家也因東郡隕石之事紛爭不斷。」
「農家?听說神農令突然現世,難道是和東郡隕石有關?」
「是。與我有牽連的各方都被一層層設計,朝堂紛爭權利斡旋之間,我已然已被排擠出政權的中心。父皇雖然信任我,但面對如此大的變故,我與父皇之間政見的間隙更加凸顯,他終究還是對我徹底失望。」
「公子,那也未必,或許始皇帝……有另外的想法。」我想勸幾句,卻又不敢多言,冒失地泄露未來太多事,如果改變了關鍵的歷史事件,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扶蘇這一走,帶著父子間的誤會,便是生離死別,如果嬴政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會在將來使天下易主,又會如何感想呢?
扶蘇和嬴政的關系就算到了後世,也都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但從之前嬴政對扶蘇的態度,我更相信嬴政從來就沒有質疑過扶蘇第一繼承人的位置。嬴政恨鐵不成鋼的苛嚴責罵恰恰是對扶蘇的器重,或許他自己都對自己一手打造的規則產生過疑惑,或許他自己都想過扶蘇的寬仁未嘗沒有順應實事的一面,只是面對暗潮暗涌的帝國他放不下手中的刀,當他翦除一切前進和變革的障礙時,他才能將更安穩的江山交給扶蘇……
「我也許久沒有隨蒙將軍馳騁疆場了,父皇這樣安排也不錯。」扶蘇笑地勉強,如今他備受政敵傾壓,面有頹敗之際,卻似還有一份雄心潛藏。
他沏了杯熱茶舉杯慢飲,隔著薄薄的水汽目光看進我的眼,似是想探尋什麼卻未有尋到,垂眸又沉吟了許久,黯然道︰「明日我便要出發去上郡正好掩護你離開,你,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吧…」
我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心里直發虛,發生那麼多變故,自己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境面對張良……
得不到回答,他又繼道︰「過去的事暫且既往不咎,就當我償還欠你們的救命之恩。希望他放棄國仇家恨不要再鋌而走險,我不想看到在將來,我們又成為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當然,如果再次發生博浪沙那樣的事來,我也不會對他姑息。」
我看了看他,誠懇道︰「公子,之後無論如何風雲突變,我們注定不會成為敵人,如果我這樣說,你可相信?」
他笑了笑,頷首道︰「這樣說來,將來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麼?」
我面上一僵,心底一涼,或許真的沒機會再見了……
扶蘇卻似乎將我的表情理解成了另外一種含義,他遺憾一笑,又珍重道︰「好好照顧自己,你一切安好,我也不會再侵擾,子雨不必有後顧之憂。」
看他渾然不知奔往上郡的這條路就是一條赴死的黃泉路,心里也泛起了點點酸澀。我避開他的目光點頭道︰「謝謝。你也是。」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就在我府內,也不能請大夫,我先幫你清理傷口,拖久了不好。」
扶蘇熟門熟路地拿來金瘡藥和干淨的白布,端來一盆清水,他抬起我下顎,目光落在我臉頰的傷口上,臉上驀地又升騰起一股怒意。
他似有不忍卻又微微揚了揚唇角,溫言道︰「隨軍時,各種刀傷也是難免,所以我雖然不是大夫,處理傷口還是有一點心得的。」
我點點頭,想到自己臉上的傷,就不由自主地眼里泛起潮熱。我穩住已經脆弱地仿佛隨時都會崩盤的情緒,靜靜地等扶蘇把傷口仔仔細細處理干淨最後敷上藥。
除了臉上,自己的身上還有不少鞭傷,扶蘇自然無法幫我清理,傷又都在後背我自己也力所不能及,只能先擱著忍著,幸好沒多久語琴公主也來了府邸。
半干的血液粘在貼身的衣料上,稍稍一動,都能牽扯起皮膚,絲絲地痛。
語琴處理傷口的動作小心翼翼,手指尖卻抑制不住地發顫,每一次觸踫,我都直抽冷氣。
我透過幾案上的銅鏡,見身後的她專心致志卻表情深沉,眉頭也不知不覺都緊皺在了一起,似乎在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直到唇被咬的發白,她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怎麼會傷這麼重……」
我穩了穩氣息,安慰道︰「公主,有你們皇家秘制金瘡藥在,傷口一定會好的很快吧?」
「嗯。」語琴忍了忍淚,點了點頭。
我側過身,彎起嘴角,伸手抹了抹她眼角凝結起的水汽。
其實自己這點傷又算什麼,如果語琴不離開咸陽,作為秦朝的公主,她十有八九會如史書所載,落入趙高的魔掌,面臨比這鞭刑更加殘酷上百倍的車碾之刑。如果這次不帶走公主,那麼將來還會有機會嗎?
想到這,我握住了語琴的肩,深看進她的眸,鎮重地問︰「公主,你與我一同離開這里可好?」
語琴一怔︰「明日一起走?」
「是。」我肯定道,「子路師兄一定不會辜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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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群︰141076059(入群答案︰相逢時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