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如何風起雲涌,皇宮外的老百姓一概不管。哪怕是五年前權傾一時的柳氏被滅、皇後發瘋的那會兒鬧得沸沸揚揚,他們的日子也沒多少差別,該熱鬧的還是照常熱鬧,一如連嶺的市集。
連嶺位于皇城以南十里處,稱得上是東楚數一數二的大城市。雖然不靠海,卻也是物資豐饒,加上位于進出皇城的主要干道,皇城有的東西在連嶺幾乎都找得到,又不若皇城價高,因此附近縣城的人,甚至住在皇城里的,都喜歡多趕些路到連嶺買東西。
因為得天獨厚的地利之便,連嶺不但住的人多,往來的人更多,白天大街上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來喔!來吃刈包喔!連嶺才有的獨家刈包不吃可惜咧!便宜又好吃!料好又實在!今日限量三十個,要買要快嘿!」
就這幾句話吸引了大批的注意力,人人都往穿著粗布衣裳的小扮看過去。
小扮面容堪稱清俊,獨獨臉上有著淡淡的青紫痕跡,一看就知道剛被人揍了頓,不過最吸楮的還是他怪異的言行。
看他腳踩板凳,一手卷著不知從哪找來的書冊大呼小叫的,喊的還都是些頂新鮮的詞兒,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叫賣的架勢,不過對于大街上固定的攤販來說就見怪不怪了。
「大黃哥,快把書還我。」一個模樣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男孩子站在邊上,滿臉不耐地朝小扮伸出手。
「哎呀!藍天,你這孩子怎麼講都講不听?都跟你講過八百回了別叫我大黃哥,听起來就跟蛋黃哥一樣,听著怪別扭!」這位昵稱叫大黃的小扮就這麼一邊碎念,一邊把書冊塞進男孩子手里,才過這麼一會兒光景,他的攤子前面就已經大排長龍了。
「那叫你大黃叔好了。」藍天掏掏耳朵,最後木著臉擠出這麼一句。
「我還蛋黃酥呢!」大黃這一聲怪叫害得周圍不少人噴笑出來,不過他兩只眼楮正忙著翻白眼,兩只手同時忙著干活兒,沒空跟誰多說話。
不管是老主顧還是初來乍到連嶺的人,全都圍在他的攤子前面,看他如何把一樣樣熟悉的食材搭在一起,最後組合成一個相當陌生的東西。
這長得像割成對半的包子就叫刈包?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大黃快手快腳地把香氣四溢的刈包給做好了,不過他沒先給了排在前頭的客人,反而是喊住了正準備離開的藍天。
「這一個給你,另一個拿回去給你娘親吃!」大黃拿張油紙把剛做好的兩個刈包包仔細就塞到藍天手上。
藍天住是一點也不客氣,拿了就走,連聲招呼都懶得打,沒想到大黃見狀反而咧開嘴笑得開懷,這才安心回頭招呼大排長龍的客人。
大黃賣的刈包不但模樣特別新奇,味道還特別好,所以開張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他今天準備的分量就都賣完了,無事一身輕的他哼著曲兒收拾自個兒的攤子。
吃食的攤子洗刷起來總是格外費功夫,大黃還非得洗得特別干淨,所以蹲在地上對著他那堆吃飯家伙刷了好半天,直到察覺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擋住了日頭,他才抬起眼來看看。
這一看他就來勁了,立馬站直身子不說,青紫的臉還險些讓燦爛的笑容給咧開一半。
「雲姊,原來是你!」
讓他如此又驚又喜的女子倘若是個大美人倒也合情合理,然而站在他跟前的藍雲並不是什麼大美人,她只是同條街上擺估衣攤的年輕婦人,雖然長得不難看,不過就連連嶺這小地方比她年輕漂亮的女子一抓也是一大把,她的長相怎麼樣也都跟貌美如花這一詞兒夠不上邊。
姑且不說長相,光憑她還有藍天這麼大的兒子這一點,大黃這種小她好幾歲,又沒娶妻的單身漢就該對她興趣缺缺才對,可大黃對藍雲的態度,遠比對那些與他更匹配的閨女還要熱絡。
不過這里的人純樸善良,也沒把他們的關系想歪了去,大伙兒都估計是大黃數月前剛搬來這里的那會兒,孤家寡人的,身上窮得響叮當不說,連怎麼燒水都不會,要不是住在對門的藍雲母子倆挺身幫忙,今日他哪里還能在這兒把刈包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呢?所以說藍雲母子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跟他們母子之間的情誼比其他人更要好些也不算什麼的,做人本來就要知恩圖報嘛。
更何況,十多年的老鄰居了,她什麼性子大家會不知道?想到十二年前藍雲跟藍天這對孤兒寡母剛來到連嶺的那會兒,大家也是為她悲慘的遭遇掬了一把同情淚。她那風流丈夫也是夠無情的了,見異思遷不要她這發妻不說,竟然連她生的兒子也不要,她心灰意冷才帶著兒子離開,讓兒子冠她的姓,毅然決然要跟前夫徹底劃清界線。不過她倒是沒有改嫁的意思,這些年下來,其實從來不乏媒婆上門說媒,但她卻一次都沒動心過,足以想見她性情之貞烈。
現在街坊鄰居這樣一想,就覺得藍雲對大黃絕對只是出自于好心而已,這些事這幾年她做得還少嗎?就算自己日子也不好過,但她從不吝惜幫助別人,她就是這性子,大伙兒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總之大黃跟藍雲之間傳不出什麼難听的流言蜚語,這會兒鄰近的攤販瞧見藍雲領著兒子跑去找大黃,都還很熱心地幫藍雲顧起她的攤子呢!
「大黃,今天謝謝你的刈包了。」原來藍雲是特地來道謝的。
「謝什麼啊!我才要謝謝雲姊你呢!要不是你好心為我奔走,把我從衙門的地牢里保釋……呃,解救出來,我說不定還得再重生一回了!傍你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大黃搔搔頭,很是不好意思。
都怪他愛逞口舌之快,日前得罪了縣太爺那個狗官,就被押進黑牢嚴刑拷打。他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畢竟平常與這些攤販交情不錯是一回事,但真正鬧大了,能幫得上忙的人根本是沒有,大家都是一窮二白的,哪來多余的錢買通衙役放他回家?
萬萬想不到,他在牢里待不到一天時間就有機會重見天日,更想不到的是,對他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平時看上去寡言恬靜的藍雲?
「雲姊,這一次保我出來肯定讓你花了不少錢吧?」大黃的手在袖袋里榜了撈,撈出幾個碎銀子來。
一個老百姓能有這些碎銀子是多不容易的事情,顯然大黃是把自己給掏空了要還藍雲的恩情。
「這些你先收下,不夠的看多少,我再補上。」
「用不著這麼多錢。」藍雲擺擺手,沒收下。「那日我和小天一起過去,
衙門那些大爺看我們孤兒寡母的,就沒怎麼為難的意思,只跟我們收了點錢而已,你送了幾天包子給我們吃,很夠了。」
「雲姊,你別騙我了,當鋪的阿祥都跟我說了。要不是你拿了首飾到他們那里去典當,哪有辦法換我出來?你的這份大恩大德,我大黃這輩子沒齒難忘!所以這些銀子你還是收下,不然我不安心!」大黃捧著碎銀的手一直沒收回去。
「事情沒你說的嚴重,我沒騙你,保你出來真的用不著多少錢。那日我不過是先去當鋪走了一趟,把以前剩下的嫁妝典當了,省得那些東西擱久了都不知道放哪了,那些也不值多少錢,正好這會兒給小天繳私塾的學費,家里也需要置辦點東西,都用得差不多了。你的事跟那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真的。」
藍雲清清楚楚地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回,就是不肯收下大黃的錢。
「真的嗎?這地方保釋金,我是說,把人從衙門換出來的錢真的不用多少?」大黃眨巴著一雙大眼楮,看看藍雲又看看藍天。
藍天的嘴巴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不過最後只是輕輕地應了聲,表示他娘親說的沒錯。
有了他們母子倆的肯定,大黃這下子總算安心把手收回來,把那點碎銀子放回袖袋里,末了他的表情又嚴肅起來。
「話說回來,雲姊,你這份恩情我肯定是要還的,不如以後我天天請你們吃刈包如何?」
「然後吃得跟刈包一個樣,你還能擺在攤子上賣嗎?」藍天涼涼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把大黃的臉皮都給說紅了。
哪怕是山珍海味連吃三日也會膩的,要人家天天吃刈包算哪門子答謝?可是雲姊鐵了心不跟他拿錢,而他渾身最值錢的就是他這能賺錢的獨門手藝了,他才想出這方法嘛!
「小天!」藍雲扯了扯兒子的手,忙不迭跟大黃欠身賠不是。
「童言無忌,大黃,你別跟小天計較,也真不用天天請我們吃東西。那些刈包都是要賣錢的,別浪費了。況且我剛剛就說過,我只花了幾個刈包的錢換你出來,這幾天你送給我們吃的很夠了,再多就變成是我們欠你了。」
藍雲都說到這份上了,大黃也不好再堅持送人家吃免費刈包,他只能默默愁著怎麼還這筆人情債。
「好了,我就是過來跟你說說這件事,你別往心上去,就當沒發生過吧。這不多說了,待會兒當鋪的人要來家里送估衣,我得趕緊收拾攤子回去。」語畢,藍雲對大黃笑了笑,領著兒子就離開了。
大黃把藍雲說的話消化了一遍,不知怎地忽然眼冒精光。
他想到了要怎麼還人情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