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淮秋宮里的奴僕們都發覺到夏皇後怪怪的,整個人陰陰沉沉的很難伺候,每一天,她還會刻意站到閣樓最高處,透過一扇窗默默看著御花園的一角,偷窺皇上跟蘭貴妃相處的情形,就像這會兒……
夏都芳像個木頭人站立,一雙眼眸望向窗外,看著在白色雪花下、笑眯眯踩著小徑上積雪的靳慧心,還不時傳來銀鈴般的快樂笑聲,然後,時月紗走向靳慧心,輕拍去她臉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再轉身回到亭中,那里就坐著俊美無儔、忙到連半個時辰都無法留給她這皇後的靳成熙。
夏都芳冷笑一聲,見到他溫柔地替時月紗拂去黑發上的雪花,再將她身上的暖裘在襟口處拉攏了些,強而有力的雙臂接著將她擁入懷里,態度是那樣的呵護,那樣的珍借……她咽下喉間的苦澀,看著就在靳慧心背對著兩人時,靳成熙還深情的吻了時月紗……
她看不下去了,只感到心如刀割,繃著一張臉匆匆步下閣樓,回到寢室內。
她決定了,這一肚子被冷落的怒火、被妒火燒灼劇痛的一顆心,她都不要再忍再痛了,要痛也該是別人痛,她痛得夠多、夠久了!
「來人啊,去把如嬪找來!」她命令宮女道。
「是。」
不一會兒後,如嬪在宮女的帶領下匆匆來到,剛入大廳,就听到夏皇後的冷斥聲「全是笨蛋,這麼燙怎麼喝?」
如嬪怯怯的走進去,就見夏皇後端坐在椅上,兩名宮女跪著發抖,她還一腳踹向其中一名宮女。宮女都倒地了,她竟還不放過,起身一腳就踩上宮女的胸口。如嬪全身哆嗦,臉色慘白。
「稟皇後,如嬪娘娘……到……到了。」領她進來的宮女顫抖著聲音道。
夏皇後臉色一沉,回身怒喝,「全給本宮退出去!」
「是。」兩名宮女急急拉起倒地和跪著的宮女,匆匆一福身,全快步退出去。
「皇後吉祥。」如嬪害怕的吞咽了口口水,也連忙屈膝行禮。
此時,夏都芳突然朝她笑了開來,「奴才就是奴才,管教不來只能打罵,但也只有如此,才能讓她們明白這宮里誰才是主子,是不是?」
「是,是。」如嬪點頭如捂蒜,臉上盡是害怕。
「走過來一點啊,你在姐姐旁邊坐著,本宮有件事要麻煩妹妹呢。」見夏皇後笑靨如花,如嬪頭皮發麻,卻還是不得不僵硬的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
夏都芳俯身靠近,在如嬪耳畔說了些話,就見如嬪臉色刷地一白,怔怔的看著她。
「放心,死不了人的。」夏都芳仍是笑著。
如嬪雙手緊扣膝頭,驚懼的問︰「可……可是,被發現的話……」
「會有替死鬼的,但你要是不做,你最在乎的寶貝會發生什麼事,本宮就不清楚了。」夏都芳冷笑地說出最有用的威嚇。
如嬪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好,我會做的。」
在夏皇後的眼神示意下,她就驚慌的屈膝行禮後,幾乎是顫著身子、快步的回到自己的寢宮,一見到宮女,她就驚慌的問︰「公主呢?」
「啟稟娘娘,公主在里面睡著呢。」宮女不明所以的回答。
如嬪沖進寢臥,一見女兒安然的躺在床榻上,她這才松了口氣,緩緩走到床榻前坐下,凝睇著熟睡的女兒,再看著自己的手,喃喃低語,「慧慈,娘又要做壞事了,這雙手早已沾滿了血,但娘要保護你啊,就算要娘入地獄,娘也要去,你……娘只求你能好好的活著……
「如果可以,娘真的希望你一出生就又聾又啞,至少,將來不會有人要你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因為你听不懂,也不會說……這樣最好……最好……嗚嗚嗚……」
她將雙手緊緊的捂住嘴巴,就怕哭泣擾了女兒的安眠,但在哭完後,她還是得去做不該做的事……心驚膽戰的度過一夜後,如嬪第二日午後,她帶著宮女來到永晴宮見時月紗。
「蘭貴妃,這是皇後特別請了御膳房做來的糕點,說是後宮好不容易有個好的開始,可惜太後一來就氣氛35變,這事她希望你別放在心上,有空還是常往她那里走走。」如嬪微笑自若,語畢還先行拿了一個吃後,再親切的拿一塊給在座的慧心公主。
「謝謝娘娘。」靳慧心高興的就要將糕點塞入口中。
「等等!」時月紗不著痕跡的拿走她手上的糕點,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說︰「慧心,你還有一篇文章沒寫,等寫完了再吃,好不好?」靳慧心有點舍不得的看了看她手上油油亮亮的糕點,吞了口口水後,還是乖巧的說︰「好。」
「蘭貴妃,慧心公主這一口糕哪能吃多久。」如嬪笑笑的又拿了塊給靳慧心,但這次她沒伸手接。
「沒關系的,娘娘,慧心寫完文章再來吃。」
于是,時月紗讓宮女帶著慧心公主往側廳去學文章,自己則將手上那塊糕點又放回盤內。
「蘭貴妃也用啊。」如嬪臉色微微一變,心兒一揪,「這是皇後御賜的,貴妃不吃也不行,不過貴妃放心,我吃了也沒事。」像是要讓時月紗安心似的,她又拿了一塊來吃。
時月紗其實是有戒心的,尤其是來自皇後的「善意」,「我相信皇後不會陷如姐姐于萬劫不復之地,也相信如姐姐不會拿我的生命開玩笑。」
如嬪的心猛地一沉,但還是擠出笑容,「那是當然。」
「這樣吧,這盤糕點就留在這里,待會兒我再跟慧心一起吃。如姐姐不是都離不開慧慈?還是我叫宮女去將她帶過來,咱們一起用,就先留幾塊」
如嬪臉色倏地一變,急急的道︰「不用不用,你們吃就好。」
許是太驚惶了,這麼冷的天,盡避室內有火爐,也還不到冒汗的地步,可如嬪額上已見薄薄的晶亮汗珠。
「既是如此,還是如姐姐就先回去,免得慧慈掛心?」時月紗已看出一些端倪,這盤糕點怕是另有文章,是吃不得的。
「呃……好吧,那你們一定要吃。」如嬪知道自己再堅持下去也奇怪了。但沒有完成夏皇後的交代,她該怎麼辦?她愈想愈不安,一離開永晴宮就直奔夏皇後的淮秋宮,告知這個情形。
「什麼……你沒有親眼見到她們吃下就離開?!」夏都芳怒拍桌子,瞪著如嬪。
「她很小心,我吃給她看了,可她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吃就是不吃。」
「不過是個十多歲的丫頭竟然如此謹慎,本宮還真是小看她了。」夏都芳咬牙道,瞪著害怕得頻頻顫抖的如嬪,「你回宮去吧。」
「可是,如果被蘭貴妃發現里面有一」
「閉嘴!本宮自會處理,你走就是!」夏都芳怒不可遏地打斷她的話。
如嬪看著她陰鷙冒火的眼眸,也只能怯怯行了禮,忐忑的離開。
夏都芳坐在椅子上,身後的兩名宮女噤若寒蟬,廳中寂靜無聲。
這步棋走得險,肯定出亂子了……她抿抿唇,將知情的宮女叫到身前,「不是還留另外一盤糕點?」
「是的,照娘娘吩咐請御膳房做了兩盤,一盤送給如嬪娘娘,一盤還在娘娘您的一臥里。」
「听好了,若本宮讓皇上給叫去,你們就把那盤糕點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去給……」她低聲交代,宮女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但一對上她冷絕的陰森目光,兩人盡避畏懼偟然,也只能點頭應嚇。
夏皇後沒料錯,這步棋的確走險了。
此刻,在皇上寢宮內,她差如嬪送去給時月紗的那盤糕點,如今就被放置在桌面上,其中幾塊灑有糖粉的,不僅在銀針試過後證實有毒,糕點里竟然還塞了好幾根細小銀針,而這其中的一塊,就是時月紗曾放回去的。
她不敢想象,萬一那時慧心馬上放入口中吃下,後果會是如何?思及此,時月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好在你機警。」靳成熙將她擁入懷瑞安撫一下後放開,冷眼看著那盤糕點,心中怒火奔騰,陡地大吼,「秦公公,將皇後給朕找來!」
「是。」義憤填膺的秦公公馬上要去找人,但是時月紗臉色一變,急著阻止。
「等等,不要將事情鬧大啊,皇上。」
「不行,這明顯就是有人看不得你受寵,朕不能姑息。」
「不,我會懂得低調的,日後更加小心就是了。」
她試著改變他的決定,「何況,東西雖是皇後請如嬪送來的,但這中間又經過了什麼人之手有誰知道?真是皇後所為?抑或是送來的如嬪?甚至會不會是其他有心人嫁禍給她們呢?這一鬧開,若真是嫁禍,對眾人關系原本就疏離的後宮不是雪上加霜?」
她停頓一下,知道自己最擔心的還是如嬪,如嬪肯定是知情的,但這一點她不想讓成熙知道,因為她總覺得如嬪是被逼的。
「求求你,咱們沒必要多一名敵人,紗兒想好好陪著成熙,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紗兒保證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
但靳成熙無法答應,卓蘭的死一直讓他耿耿于懷,她那場病來得太邪門,他絲毫不懷疑就是周遭嫉妒的後妃下的毒,只是苦無證據。
依當時的情況吃下去,又怕打草驚蛇,萬一迫得對方為了自救而做出反撲,也許會動搖柄本,為王朝帶來更大的災難,所以他忍,逼自己冷靜下來,小心翼翼、慢慢的追查蛛絲馬跡,想著總會有那麼一天,在不傷及太多無辜的狀態下能揪出真凶。
不過,此次這件事絕不能不了了之,卓蘭已死,眼下的時月紗是老天爺眷顧才再次送到他身邊的女人,他不能再失去了。
想到這里,他神情一沉,「不成,姑息就是放縱,事情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終究會鬧出人命。」
于是,在靳成熙的堅持下,夏皇後被秦公公請到皇上寢宮的正廳,時月紗則在靳成熙的指示下留在側廳,但透過中間鏤空雕花的大型屏風,她可以看得到也听得到兩人的交談。
夏都芳見到靳成熙屈膝行禮,但在看到桌上那一盤糕點後,她不動聲色,妝容精致的臉上也只見困惑,可是從靳成熙口中了解事情發生的始末後,她臉色霎時丕變,又驚又怒,「這、這算什麼?在刻意栽贓嗎?是誰做人如此狠毒,竟在糕點內藏了這些銀針?!」
「皇後應該清楚這里面不只有銀針,還有毒。」靳成熙冷冷的再道。
她眼光一閃,隨即厲聲駁斥,「皇上認為臣妾有愚蠢到明目張膽的去陷害蘭貴妃嗎?還是如嬪?」
「就因為眾人都認為皇後不可能如此愚套,反而給了皇後月兌罪的最佳理由,不是嗎?」她面色微微一變。
事實確是如此,不會有人認為她會笨到去指使這件事,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她做的,但不管再怎麼樣,她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她神情陰沉的看著他,「皇上怎麼沒想到是有心人嫁禍給臣妾?!」靳成熙冷笑,「那就得問問皇後了,畢竟東西是由皇後派人送來的。」
時月紗待在偏廳,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話,她緊張死了,但靳成熙又交代要她別出去。
夏都芳背脊一挺,「臣妾是交代如嬪送去給蘭貴妃沒錯,但問題就不會出在如嬪身上嗎?」
他對此嗤之以鼻,「朕不認為她有那個膽,也沒有那種壞心腸。」
「哈!」她嗤笑一聲,「皇上不也太武斷了,您有這麼了解如嬪嗎?就這麼篤定她沒那個膽、沒有壞心腸?那誠貴妃呢?她要是跟皇上想的一樣,現在又怎麼會被貶為宮女,還只能待在洗衣院里,哪里也不準去?」
他黑眸倏地一眯,卻無言駁斥。
「臣妾沒做的事就是沒做,既然皇上都將臣妾找來了,難道不應該也將如嬪叫來問個清楚,大家當面對質?」她冷聲建議。
不要!不要找如嬪!屏風後方的時月紗不停的在心里吶喊著,還緊張得十指交握,用力到指關節都泛白了。
靳成熙深吸口氣,看著嘴角微微上揚的夏皇後。
驀然間,他明白了,她在賭,賭他敢不敢叫來如嬪,一旦叫來如嬪,這事絕對不可能就這麼簡單的善了,極有可能,她早有把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他無法再姑息下去了,現在時月紗和慧心沒事,可下一次,還有下下次呢?
「秦公公,去將如嬪帶來!」靳成熙話語一出,時月紗的心都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