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沒多久,天就完全黑下來了,張氏做好了飯。等吃罷飯,金大忠點了燈,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準備將摘好的洋槐花整理出來。
正說說笑笑間,卻見四丫哭著跑了來,身後傳來她娘斷斷續續的怒罵聲,無非是死丫頭賤丫頭之類的,想來再新鮮的詞她也想不出來。
「怎麼了這是?」桃花率先站了起來。其余人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桃花姐!」四丫看到桃花哭的更凶了,小身子被桃花一把抱住。
沒等桃花詢問,四丫便抽抽搭搭的將事情講了出來,「我,我的洋槐花被玉兒姐搶走了,我娘見我拿著空籃子回家,不相信我說的話,說要打死我。」
桃花回頭看了金大忠和張氏一眼,這才問四丫道,「你說的玉兒是?」
四丫小心的看了一眼桃花,低著頭道,「是金玉兒姐。」說完,慌亂的擺手道,「我沒有要回洋槐花的意思,我,我只是想告訴娘我不是什麼也沒干,但娘不相信,所以我才來找你的。」
桃花趕緊安慰她,「放心吧,我會給你娘說清楚的。」
這邊桃花又快速的將事情給父母講了講。
正說話間,那劉氏已經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看到金大忠一家本來沒什麼好臉色,但一轉眼看到地上的洋槐花才想起了什麼似得,一下子一張冷面孔瞬間扭曲成笑模樣,看到四丫卻又挑起了眉毛,隨即又落了下去,那利落程度,桃花生怕她得了什麼面部糾結癥。
「不知道劉嫂子過來是什麼事?」張氏道。金大忠是男人,也不好參與其中,回屋去又不放心,便又坐了下來繼續擺弄洋槐花。
「嗨,能有什麼事呀,還不是我家四丫,本來說摘了一籃子洋槐花,誰知道回去是個空籃子,我一問才知道被人搶了,你說這光天化日的,誰那麼大膽敢明搶呀,你說這不是說瞎話嘛,我自然得好好修理她一頓。哪知道她一路跑的就到這了呀。」劉氏眼珠子在院子里咕嚕嚕亂轉。雖然天色暗了,但還是能看到滿院子的洋槐花沒有收。
桃花心中冷笑,這婆娘八成是不敢自己去金家老宅鬧,就想借著她們去,但她們若是不去,不將東西討回來,依劉氏的蠻橫樣子,四丫怕是少不了一頓打。
桃花攔著四丫瘦弱的肩膀,雖然決定要去,但還是不想這麼任人利用,「我都听四丫說過了,她走的時候籃子的確是滿著的,這三郎是知道的。對了,你三哥不是不是跟你一起的麼?」
「三哥被柱子哥叫走了,就讓我先一個人回家,我是在進村子的地方遇到玉兒姐的。」四丫道。
這臭小子,早知道自己就不想著懶省事了,直接送四丫回家就沒這破事了,一想到要面對老宅那一群人的嘴臉,她心中就直嘆氣。
「算了,我們去找玉兒問問清楚,若真是她拿了就讓她還回來。」桃花道。
張氏不放心就要跟著一起去,梨花也想跟去,被張氏止住了,他們又不是去吵架或者別的什麼,去人多了也不好。
既然決定了,桃花也懶得跟劉氏廢話,直接越過她走了出去。劉氏卻絲毫不介意,只要能把東西要回來讓她賣錢就行了。
四個人不一會就到了老宅。
元寶正在院門口和其他的小娃玩,見到張氏他們過來就趕忙跑了回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見杜氏先迎了過來,一臉親熱的拉住張氏的手道︰「三弟妹過來了,吃過飯了沒?」
張氏有點不自在,將手抽了出來,「吃過了,爹娘在家麼?」
「爹出去了,娘在屋里呢。听說你來了,說要你過去呢。」杜氏滿眼的笑意,看張氏的眼神真仿佛親姐妹似得親。
見兩人竟然客套起來了,劉氏那邊卻不耐煩了,提醒道︰「他大嫂,我們過來找你們玉兒呢。」
杜氏仿佛剛看到這麼個人,佯裝驚訝道︰「喲,四丫娘啊,你也來了,你看這天黑,我也沒看清。不知道你找我家玉兒什麼事?」
桃花只想速戰速決,道︰「是這樣的,四丫說她摘的一籃子洋槐花被玉兒拿走了。所以過來要回去。」桃花故意將「拿」這個字說的特別重。
這下杜氏倒是真驚訝了,這玉兒下午確實摘了一籃子洋槐花回來,自己還夸這丫頭轉性了呢,沒想到原因在這呢,再想想就四丫這小丫頭片子怕也不敢說謊,恐怕事情還真像他們說的那樣,若是以前,自己一口否認,怕也沒什麼,只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心里一番思量後,杜氏面上表情絲毫未變,「是這樣麼?玉兒這丫頭也真是的,我看怕是中間有什麼誤會,我等會進去問問,你們別著急啊。」
幾人都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莫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事情能順利解決終歸是好的,那劉氏也就沒再說什麼,跟著進了老宅。
一進門杜氏就沖著西廂房喊道︰「玉兒!玉兒!你們看這死丫頭,我去看看是不是睡著了,你們先進屋里坐著啊都不是外人。」對幾人說著快步往玉兒屋里走了進去。桃花看到玉兒正一臉不耐煩的從屋里出來,卻被走過去的杜氏一把又推了進去,然後門就砰的關住了,只隱約听到幾聲壓抑的爭吵聲。
這邊東廂房的老二家听到動靜,金大義從窗戶伸頭看了兩眼又關上了,倒是李氏出來和張氏打了聲招呼,也是一反常態的親熱,只是眼里偶爾劃過讓人意味不明的笑意和幸災樂禍。
桃花暗暗留了心眼,在腦子里思來想去,但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事會讓李氏有這麼讓人感覺不好的眼神。實在想不出來,桃花干脆也不想了,或許是自己這一段太忙亂,神經過敏了。
進了正屋坐下,也沒看到柳氏人,估計是在里屋,張氏和劉氏說了幾句就獨自進了里屋。劉氏來主要就是要東西的,也不在意。
一時間,屋里倒是有些安靜,里屋的聲音卻突兀的傳了出來,像是色彩鮮明的顏料,不小心被人打翻在水里,一下子讓人窺隱秘的顏色。本來等的有些焦灼的劉氏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我看見你那樣子就來氣,好像別人都會害你似得,就你好是吧?就你閨女金貴是吧?見面見面,一個閨女家家的嫁給誰還不是父母說了算,有什麼好見的?難不成你還指望著閨女嫁個有錢的好拿錢給你們穿金戴銀不成!」柳氏的聲音飽含著不屑與不明的恨意從屋里尖利的傳了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想給梨花找個老實人家,對梨花好就行了……」張氏小心翼翼的道。
張氏話沒說完就被柳氏打斷了,「老實人家?!我看你就是想靠著女兒賺錢,我看你嫂子說的人家再沒比那好的了,你還推來推去,挑三揀四的,我想想就來氣。」
沉默了一會,張氏的聲音卻仍含著堅持,「大嫂說了,那戶人家願意讓見面之後再定。」
「四丫娘,讓你們久等了啊。」柳氏又說了什麼,卻被杜氏進來的聲音覆蓋,桃花也沒听清楚,劉氏也皺了皺眉,心里直罵杜氏來的不是時候。
「咦?桃花,你娘呢?」杜氏進來沒見到張氏便問道。
「在里屋。」桃花正說著,張氏便面無表情的從里屋走了出來。
杜氏隱晦的朝里屋看了看,嘴角勾起一個得意的笑意,然後又展開笑容對劉氏道︰「我說什麼來著,這中間肯定是有誤會的,這不我剛才問了玉兒,我們家玉兒啊也是好心,想著四丫頭年紀小,怕累著她想幫她拿呢,這不是正好天晚了麼就回來吃飯了,本來準備一會就給你們送回去了,沒想到你們先來了。稍等一下,玉兒正給你們拿呢。」
張氏見杜氏看她,便勉強笑了笑。倒是劉氏陰陽怪氣道,「喲,沒看出來你們家玉兒還真好心啊!倒是我們太小人之心了。」
「哪有哪有,我們玉兒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杜氏對劉氏可沒這麼好的臉色,皮笑肉不笑的道。
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好像她真的小人之心了一樣,劉氏正要發作,金玉兒剛好提了籃子進來,看也不看幾人一眼,將籃子 的往桌上一放,朝桃花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桃花模了模鼻子,感覺莫名其妙的,就當一條狗朝自己吠了一聲好了……
籃子里的洋槐花微微灑出來了一些。
那劉氏看見洋槐花就立馬忘了剛才要說的話,將灑出來的洋槐花仔細撿了起來放了回去,又坐了下來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怎麼?四丫娘還有事?」杜氏也看不起劉氏的舉止,諷刺道。
「沒什麼事啊,就是想問問,玉兒娘你這什麼時候當起了媒婆啊,還給梨花說親了?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子這麼有福氣呀?」劉氏道。
杜氏臉色一變,看了看張氏,見她沒什麼表示,略有些不安的笑了笑道︰「你這是听誰說的呀,都是沒影子的事呢。什麼媒人不媒人的,你管好你家大郎二郎就行了,都這麼大小伙子了,整天游手好閑,別到時候娶不了媳婦。」
「誰游手好閑,誰娶不了媳婦了,你給我說清楚!」劉氏一听咒她兒子娶不了媳婦,立馬炸了,站起來給杜氏嚷嚷了起來。
那杜氏豈是好脾氣,絕對點火就著的潑辣角色。眼看著兩人就要開戰。張氏站了起來。
「天晚了,大嫂,我們就先回去了。」說著拉了桃花就要走。
杜氏一听,火焰便熄滅了,挽留道︰「三弟妹不再坐會?」
「不了。」張氏有些無力的搖了搖頭,又朝四丫娘道︰「四丫娘,那我們就先走了。」
「哎。」四丫娘看張氏神色不好,也沒多說。
回去的路上,桃花憋不住道︰「娘,我看的出來,女乃女乃總是針對你。」
桃花說這話,是想听听張氏說說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實在想不透柳氏有什麼理由那麼討厭自己的娘親。
黑暗中,張氏搖了搖頭,輕聲道︰「大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張氏頓了一下,又道,「你女乃女乃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人?柳氏可憐麼?在桃花看來,雖然老宅不是什麼大富的人家,但每年有幾十畝田地的收入,財政大權全部掌控在柳氏手里,即使兩個兒子媳婦不爭氣,但好在一家人平安,相比于村里多數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家,老宅算是過的不錯的了,而且子孫滿堂。這在古人的思想里,難道不是有福氣麼?柳氏怎麼還整天一副怨氣沖天的模樣?!桃花嘆了口氣,算了,既然娘不願意說就不說好了,以後盡量不和老宅打交道就是了。
等回了家,金大忠幾人早將一切都收拾好了,正坐在屋里焦急的等著她們,見她們平安回來就放心了。然後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