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一听,雙眼已然濕潤,「撲通」一聲跪在自家姑娘腳下,「蝶兒與妹妹初來候府時不幸染了時疫,大太太是吩咐給扔了去了,是姨太太看著蝶兒可憐、才囑人偷偷留下將養的。姑娘也是如此對待蝶兒與妹妹,蝶兒一直很清楚,總想著一直要好好服侍姑娘才是,可是寸心卑微,何及姨太太與姑娘對我們的好。」
無憂眼楮也變得濕潤,「難為你了。」將她扶起,「大太太若想坐穩在爹爹心中的唯一地位,必會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而只要鋤掉我一個人,娘親絕難再原諒爹爹,沒有比這個更容易的事。今後的路何其凶險,也沒的清楚。蝶兒,你是知道的,若然有一線生機,我也望你去尋。」
蝶兒一听這話,已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跪在地上,執住無憂的衣角,不肯起來,「蝶兒雖沒有讀過書,卻是個認死理的人,報恩是一世長情,絕不會隨境而轉。」
許是從前的日子過得太是安逸,痛都擠到了一起,這雙眼已經再見不得悲傷。不由得握緊蝶兒的手,眼眶溫熱卻狠狠板回淚水。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蝶兒也努力拭著臉上的淚水道,「都是蝶兒的不好,惹得小姐想起傷心之事。小姐身體要緊,不宜這樣大喜大悲的。」
無憂點了點頭,用了好久方平復下來。
拉著蝶兒的手,要她在榻上坐好,蝶兒要起來,又被無憂按下,「便是芝兒,我也不怨她,良心喪于困地的又何止是她。」目光望了一下窗外,壓下聲音來,「芝兒也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怎麼會不求溫飽富足,而現在,也要陷進這漩渦來,為人的欲念所牽絆掛礙……」語至一半,起身,果斷道,「可終究還是陷進來了,那樣的事便不能再拖。就只當那一切只是夢中之夢,而此身本是身外之身罷了。」
蝶兒眼眶又有些濕潤,努力抑住,點頭道,「不管怎麼說,姑娘還是要以身體為重,奴婢這就去熬藥。」說完,轉身出去。
無憂慢慢坐在書案前,自己還是不慣這樣與人計動心機。何況是要害一個人的性命也未可知。
晚些時芝兒進來時,又瞧見七姑娘坐著看書,一邊的藥碗猶冒著熱氣,直接走過來,「姑娘怎的不先喝了藥,一會涼了,可要破了藥性。」
七姑娘一笑嫣然,「我可是老老實實讓它獨自己涼的。」說著,接過芝兒遞過來的藥碗,吹皺了黑幽幽的藥面。面色平然地飲了下去。只在最後一滴時微微皺了皺眉。
芝兒緊著眼色,等七姑娘一落了手,便執起放著一邊蜜釀梅子來。
七姑娘伸過手,蔥段一般細細指尖一頓,在芝兒手邊微微探頭,目光炯炯地看向她,「看來,她是不與我們同夢的。」
那眼神清澈如泉,一眨不眨。
芝兒執著捧盒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七姑娘沾了藥汁的唇,仍是不退的紅艷,幽如魂縷般的字句落在芝兒耳邊又輕又清。一時間倒不知是要說個什麼好。
七姑娘已收回目光,自語,「倒是好久沒有到學上去,可是要追不得人家了呢。」
這一句似點醒了夢中人一般。
芝兒開始服侍七姑娘梳洗,七姑娘嫌這些脂粉玩膩,叫她只是薄薄均了一層。
見芝兒選了大太太新差人送來的金釵,無憂對著銅鏡搖了搖頭。
芝兒小心翼翼放下,目光忍不住又盯了一眼,「姑娘,六姑娘昨個兒就戴上了呢。姑娘戴上會更好看。」
一直對鏡審視自己妝容的無憂將目光眄然移開,由打鏡中看著芝兒,「昨夜里做了夢,總夢著有什麼靈異事,今天且要簡素些。從前就听人說莫做壞事,要不然,福澤並不厚重的人就要替命里有太極的人去當替罪羊,戴手飾,動用心思都是這般。這些都是她們貴重之人做起來無關緊要的事。若然命苦之人,這些也是最做不得的。」
「姑娘……」無憂感覺到,芝兒放在自己發髻之上的手,變得有些僵硬。
無憂用力看了一眼芝兒,目光之中似乎是憑空生出一根弦來,將她自己與芝兒兩頭牽住。繃得越來越緊。
不待芝兒真的躊躇出來個什麼。
已然輕聲道,「拭拭這銅鏡吧,看人都不真了。從前花幾上的花便只是看著,都能看出是婷婷生香的,現下像是不能了。」
七姑娘的下一句就只說了這個?
芝兒點頭答應著。手上利落地給姑娘結了發。無憂攬鏡自照得了。
望了望天色,起身,向學里去。
院外秋雨初歇,芝兒手里拿著出去的蝶兒給七姑娘早早備下的披風。不緊不慢隨在七姑娘身後。
時間愈久,七姑娘的性情她倒愈有些模不準了,一忽兒覺得是不經世事般純澈,一忽兒又覺得如果這只是假象……
還在小徑上時,無憂仰頭看看天上流雲,
去路上一仍其舊,無憂卻已覺得是恍如隔世,如沉睡一場,亂將一生夢成離殤。
幾日前,大太太輕巧地向老太太買了個好,亂夢中又插上了這一出。沒有夫君相伴,沒有女兒柔慰,沒有族人信息,甚至被關在庵堂之中不得踏出半步的娘親,那樣的情境,每日每夜讓無憂在午夜夢回時,止不住心痛難熬。
還不等無憂真正平復過來,五姑娘已經出現在另一側回廊盡頭。
無憂微微昂起頭,起碼看起來會從容些。
有些人雖只是漣漪路人,卻注定是要糾纏一番。
輕步上前行禮,「請五姐姐的安。」然後,又向那不認識的人頜首為禮。
那個陌生的小姑娘,打量無憂兩眼,看向五姑娘疑問了一下,轉而眉眼生出一絲笑意來,「是六姑娘,還是七姑娘?我可猜不出了。」
五姑娘淡淡還了無憂禮道,「是老七。」身子稍稍向無憂側過來一點,目色澤過無憂的臉時,也是淡淡的,「這位是銳安候府家的大千金賢訓姐姐。」
「從前也听人提到過七姑娘無憂。」賢訓目光望過來,「與所傳是不錯的呢。今日前來打擾,七姑娘莫嫌賢訓吵鬧。」
哪有什麼嫌棄之說,做主的原本也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