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以為無憂累了,早早知會了,供幾個姐妹使用的小廚那邊煲了粥,等她隨時醒了吃。恰巧五姑娘也是要粥的,是以並沒費什麼話。
蝶兒去取粥時,無憂獨自坐在床上,想像著外面的星光滿天,身上卻升起突如其來的寒。
今年的春天並不溫暖,雪還是一場接一場地下,現在屋子里靜極,只要駐耳細听,就能听到外面一陣緊似一陣的風吹。
然後,所有的心事,如同歸寧一般,回到心上最小的一片角落,暖暖地著落。
幾乎是每一次,見過鳴棋,她都會變得奇怪,那麼快入睡,再繁重的心事也想不起。即使明明該想得更多。
無憂想,她剛剛忘了問鳴棋,「煥成要如何知道大公主的恩惠?」
轉過臉來,輕輕在掌心扣動手指,已經再笑自己的呆,還要一直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多久。善修自然早就想到了,對他來說,好處也是顯而易見,那就是他最需要的人可以復職。
即使是由對手達成的這個結果。他也樂得笑納。他對這些從挑的。
善修就是善修,總會對自己能得到的東西冷眼旁觀,然而得到,或者失去。
有的時候覺得,真的是要說不清,這對姨母與外甥之間,到底是誰更加地技高一籌了。或許,他們都是樂在其中。
可這樣的他們,總是會讓無憂覺得疲倦。
她鬧不清,大公主與善修之間的站隊。
她甚至還像小時候一樣,習慣于將他們分成左右兩邊,然後妄圖看清他們的關系。
但大公主與善修玩的游戲卻不是這樣。
他們完全不分左右。起碼不是那麼清楚地分開來。
他們亦敵亦友,忽敵忽友,時敵時友,不敵不友,假敵假友。他們簡直無所不能。他們從來讓她困惑。
好吧,就算這些尚可歸結為來日方長的困惑,但眼前這個,彌姑姑要用如何的辦法,讓善修傷口崩開時只能來找她,就是一個最迫切的難題。
像這樣回想起善修其人,每每只得一個模糊輪廓,卻是亦常平穩,就像他那個人,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性子。
鳴棋已算得上是與眾不同。他則是更加的難以窺破。真誠與假意都像是隨時會消失。
蝶兒在無憂對面安靜地吹著粥。
她聞到了米香。心上忽然一縮。將要進宮的三姐姐要面對的就是這些。
很久她都沒有舀碗里的粥。
蝶兒擔心的聲音輕輕地問,「姑娘粥太熱了麼。」
她搖搖頭,低下頭來,輕輕攪動面前的細粥。簾幔輕垂的宮殿里,野心與籠罩,三姐姐要做的功課真的還有很多。怪不得大兄長那樣著急。
看在眼前的風平浪靜,其實並不真的是風平浪靜。
可大兄長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這就意味著,三姐姐根本就沒有逃避的可能。一口一口將粥送到口中,卻實在是吃不出什麼味道。
原來,看清之後才是真正的不可掙月兌。
心重重地落下,一場宿命。
吃光了最後一滴。舌忝了舌忝唇。
蝶兒似乎是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遠處的更漏聲起。已經過了子夜。
坐在梳台前,任芝兒取下配飾,然後通發。
可三魂七魄還是飛離了一半兒。這一世最不想說的就是宿命,最繞不開的也是宿命。現在只想這麼一頭扎下去,睡個飽。扶了芝兒的手打算站起來,卻發現她微微抽了抽唇角。似乎是有些痛苦。
自從大太太放了新的內應小南,芝兒便是明著背叛了大太太。昨天芝兒在園中遇到了大太太,避不過了挨了罰。
無憂慢慢變得清醒。也立住身,抬起手想要看她長長衣袖下掩住的傷口。
她察覺了無憂的動作,一驚,慌忙想要掩起手。
「給我看看。」無憂抬起頭來看向她。
她不敢再動。任無憂掀起長長衣袖,是被用木板狠狠抽過的痕跡,好大的一片淤痕。
大太太不僅是怪她背叛,她更恨的人是無憂。
那是因為近日她在大公主府上看起來有模有樣了麼。
無憂只是對著那些傷口皺眉。一邊的蝶兒也低下了頭,看來她早就知道了一切,可沒有對自己說。能知道這一切還是因為合周,剛剛回來的時候,她遇到了他,打發了蝶兒先回來。
他向她陳清,她的境遇有多尷尬。
她沒有回答他什麼,也沒有像每次一樣拒絕,連煥離的事也沒有告訴他。她只是覺得很累,只是在想,時間長了,他也就累了,有些事早晚會不攻自破。
芝兒做出淡淡的柔笑聲,「不疼的。虧了姑娘在王府做得好,要不然,奴婢早就性命不保。」
無憂向那傷口上輕輕吹了吹氣,「是我對不住你,我要是真的好,就應該讓你大仇得報。」
那是已經好久不曾提起的事。可大家總是忘不了。之前不提,都怕對方傷心,可有時候,卻不能不提。不忘舊痛,方能捱過眼前種種。
芝兒慌得搖頭,「是奴婢的不好,只是這麼一點小傷就這麼呲牙咧嘴地嚇姑娘。大太太面前再是如何難熬,也總好過像紫葉受的苦。奴婢是真的不疼的。」
無憂想了想,才對一邊的蝶兒道,「這傷口怎麼看著像是沒有上過藥的。」
蝶兒將頭低得更深,「是芝兒,芝兒她說……」她一邊吞吞吐吐一邊偷眼看向芝兒。
無憂亦看向她。
芝兒抿了抿唇,「姑娘對芝兒的好,可不能人盡皆知啊。以大太太的身份,何必這樣為難奴婢,只不過是想試探姑娘與奴婢之間的主僕情份是到了哪一步。」
被提醒的這一刻,無憂心上深深地一痛。
她想得很是周全。可也讓無憂更加難過。她還沒有能力護得她們周全。
眼前一黑,差點暈倒。
被芝兒與蝶兒扶到了床上。又昏昏睡了起來。
第二日早早過去老太太與大太太各處請安。無憂給老太太問了安,才往大太太這邊轉,大太太在吃飯,婆子們引著幾位姑娘在花廳里小坐,無憂來前,五姑娘卻是一早就在這里了。
無憂一眼看到,五姑姑手邊放著的上好的金創藥。
抬過眸來看向無憂的五姑娘,笑容甜美,如同九天玄女,「七妹妹,可在瞧這個。」
那是有意的試探。
無憂點了頭,感覺到一邊蝶兒的緊張,才不緊不慢道,「我是瞧著那小藥瓶燒得漂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