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承轉合,毫無預兆。下一瞬,對面掛毯的牆壁,忽然慢慢移開。身著尼衣的母親,在那牆壁後面出現,含笑望著無憂,這竟然是真的。
無憂一下子撲進母親懷里,又將母親緊緊抱住,生怕一切只是浮雲幻夢!
母親給她緊緊抱了一會兒,又慢慢將她從懷中拉出來。讓無憂鎮定下來,看向自己的眼楮,母親的眼楮雖含極深深寵愛,卻是以平靜為襯景的,「憂兒不要再想什麼報仇的事,更不要為報仇而犧牲自己,母親不想讓你置身險境,今後也不要再來看我,我只求你好好活下去。那是母親唯一的希望。今天終于有機會對你說。你一定要記住母親的話,不要向那爛泥里蹚!」
無憂猛然一驚,似乎是因為,听出了母親話里的意思,母親一定是發現了她的所作所為,剛剛與潘二姑娘的對話,讓她的心思再難掩飾。眼中一時慌亂,再強自鎮定,「母親,那些事,要做過一次才知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難的,女兒只是想拿回我們自己的東西。書上也不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母親從前也愛極了這樣句子。」
母親捧著她的臉,目光細致在她臉上上一寸一寸看過,「我的憂兒是真的長大了,從前的衣服也穿不得了吧,長得這樣高了。越發變漂亮了呢,只是也變得不那麼听娘親的話了!」
母親拉她坐下,,「他們不想放過我們,我們自己卻要放過自己。這里很好,除了不能見憂兒與賢兒,一切都比從前要好。日子過得輕輕松松。是從前根本不敢想的那種自在。憂兒不可再自怨自艾,也不可以怪罪于他人。更加不能恨你的爹爹,那樣只會讓你更加痛苦。娘親不願見到那些。」
無憂默默低下頭去,再抬眼時,眼淚已經更多,「母親騙人,母親日子過得不好,都瘦了一圈,母親一生得到的太少,付出的太多,爹爹他……我不會原諒他!」母親那身尼衣看得出是改過的,可穿在身仍是尤其顯得肥大,時序雖在春時卻只覺得格外單薄,無憂已經不忍多看。
母親輕輕撫著她的面頰,「侯爺他很疼你,從你小時候就那麼疼愛你,不要疏遠他,他一上了年紀,這些事並不是他的錯,命里的定數何人避得得開。」那指尖微微的涼,讓她一點點地清醒。
清醒到已經抑制不住地冷笑,「所以,母親也改叫他侯爺了麼,母親從前從不肯這樣叫他!」
母親這樣用力要讓她自己表現得平靜,可這句稱呼還是將她出賣!她心里想到那個人的樣子已經漠然冰冷,被傷得更深的母親又何嘗不是。
母親向她搖頭,「那並不是怨怪,只是前心已歇,再不能一路滾燙。」
無憂定定地看著,母親全然沒有一絲怨恨,反而是更加清 的目光,這樣無喜無悲。這看入眼中的平靜,卻如同飲了烈酒,入口時微涼,穿腸而過時,卻如火燒灼。她生生抑下想要大哭一場的沖動,說不出母親向她要的承諾的字眼。
手段狠辣,雖不是她的天性,也曾猶豫不決,可那條路一旦踏上,真的還會有回頭的機會嗎?她自知她早已迷失其中,她對他們的寬容到底是寬容,還是對自己的決絕。她不會再給他們機會。
母親用手慢慢捋順她額前凌亂的發絲,一下接一下的溫柔呢喃,「你還年幼,當然看不清這些。人都是這般的天災無怨,人禍有恨,可是回頭再看一切已成空,這些家恨,雖有實冤,卻不可以暴易暴,與亂同道。過得一些時,也許會有轉機說也不一定。母親會日日為你抄經祈福!憂兒你一定要相信只要侯爺在,一定會保你平安無事!」
無憂在心中苦笑,到頭來,母親還是相信侯爺,在那無垠的目光中,期待著他能如自己一般愛護他們的女兒。可母親怎麼知道夜禽環視下她心的悸動,如同生長進血脈,夜長恨殺人。只是這些終究不會說給母親听,她再也不要她在這閉塞的天地里因她與賢兒終日惶惶。
她繞過母親的意思也繞過自己心中的結。然後帶出明媚笑意,就像兒時從母親手中接過新衣,笑得天真爛漫,「女兒會試著照母親的意思去做。」說出這樣的話時,心中還來得及盤算,如何掩下今日與母親相見的痕跡,再沒有什麼能阻止這因恨而起的熊熊火事。
外面窗上輕輕響起三下,母親利索地退回對面牆壁之後,無憂不舍地撲過去想要拉住母親,看到母親在向她搖頭,又揮手要她走,那樣的母親笑意欣欣,無憂的腳邁出又頓住。眼睜睜看著那面牆只在轉眼之間愈合得嚴絲合縫。
無憂身子一軟,跌坐在身後的圈椅當中。
從前,天真的她總以為,這一切會改變,她會回變回從前,再也不會動心思害人于無地,直到今日方明白得透徹,她想要踏上的退路從不曾有,不在眼前不在身後,不再無所不在處。
門上一聲輕響,是潘二姑娘推門進來,她並不多問,無憂也垂頭不語。潘二姑娘的注視模糊成剛剛與母親相聚的一幕,母親的目光溫暖如日陽,讓她貪戀,又讓她害怕會溫暖相聚之後又會是一場失去,再見之日,又不知要等到如何的年深歲久。
良久才慢慢闔目,再睜眼時看向潘二姑娘。
看得出,她在等無憂平復情緒,但比她想的要快,無憂抬頭看向她,「如果無憂問姑娘,是如何做到的同一杯茶喝出兩種效果來這種事,姑娘不會介意吧!」
潘二姑娘微微一笑,「一切不過是合周公子的安排。其他的,倒也沒什麼,只不過當時,同樣的問題,我也在好奇,是以問過合周公子。據說,那茶中放的是陳年瀉藥,風干的太久,不易進水融化,是以女差鮮鮮喝了無事。放了一會兒之後,它才會真正的融化,透進藥力,而那婢子喝了就很快顯效。合周公子真的是聰明布得這一出大局,卻少廢銀錢!小女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無憂點了點頭,又看向對面的牆壁,還沒有發問,這位潘二姑娘就已經看出她的意思,「女差是在想國庵之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一面牆壁,又怎麼會為我所知?」
無憂並不掩飾地點頭。
潘二姑娘將目光放遠,似在回憶悠悠往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