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永寧坊的方向慢慢逛去,以前只覺得路長,而今這幾步分明走得不快,可轉眼便到了永寧坊高大的石坊門之下。到了此處,她的腳步便不自禁地停了下來,徘徊不前。
從前每來永寧坊,只顧著急沖沖地往里頭去,不是去康達智家混吃混頑,找他打商議解難,便是找索良音一處嬉鬧,而今卻都不在了,那空蕩蕩的坊門里似乎有一道攔擋她的石牆,如何也跨不過去,怕跨進去了,又勾起那巨大的傷痛。
不知誰家在搬家,接連好幾駕牛車從坊門內列隊走出,堆滿了家什雜物,風靈恍恍惚惚地看著,忽有人向她招呼,「顧娘子來了呀。」
只短短一聲,那人便住了口。認得她和康達智的人大約都知曉,永寧坊如今于她多少有些顧忌。風靈回神去望,果然是相識的商戶,跟在牛車後頭督看他們搬運。
風靈勉強勾了勾唇角︰「石阿郎這是要……」
「也不瞞顧娘子。」石姓商戶略顯難堪,仍是實誠地嘆道︰「如今這永寧坊再難住得,出了那一檔子事,****夜夜里總教人心惶惶,家中老幼不得安寧,僕婢出入皆不肯打那兩家門前過,著實不便。這便在興業坊里頭另買了現成修好的宅子,這幾日正忙著挪過去。」
風靈體諒地點點頭,「怨不得,怨不得,換了我也是一樣,到底心里頭不暢快。」
那石姓商戶打量了幾眼她的面色,倒也泰然,便問道︰「顧娘子今日緣何而來?若有甚要幫襯的,只管開口。」
風靈微微一笑︰「倒不為別的,索家的音娘,咱們姊妹素日便好,她也是遭了大難的,得了空便來望探望探。」
石商戶訝然朝坊內回望了一眼︰「顧娘子不知?」
「不知什麼?」
「索家小娘子前兩日已走了。」
換了風靈訝異,滿臉疑惑地看著那石商戶︰「果真麼?」
「自然當真了。某一早出門,親眼瞧著索家小娘子上的馬車。拙荊在門內也見了,還特意出來同她說了幾句。」石商戶「嘶」了一聲,模著一側腦門認真思索道︰「拙荊問她是要往何處去,她道,如今無依無靠,要隨表兄回長安去。只問了這麼一句,那位柳大公子便上前來要替她回話。拙荊也不好同他多言,客氣了兩句便罷了。」
風靈尚在震驚中未能緩過來,石商戶絮絮道︰「我瞧著柳大公子就不錯,端的是謙和有禮,身份又那般貴重,將索家小娘子照料得妥妥帖帖,索娘子同他多少沾著些親,往後指不定便很是有些後福的……」
風靈應付著笑了笑,附和道︰「如此自然是好,倒不必我替她多慮了。」
說話間牛車慢慢行遠,石商戶忙向風靈辭了,追了上去,留了風靈獨自怔在石坊門下,沖著坊內呆望,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你若想進去,我陪你。」淳厚的聲音在她身後驟然響起。
風靈回過身,正對上兩泓琥珀褐色的關切眼眸,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答非所問道︰「據說,咱們兩個此時是不能相見的。」
拂耽延一怔,認真地猶豫道︰「有這樣的俗例?我……我卻是不知。你便只當不曾見到我罷。」說罷轉身要走。
風靈忍俊不禁,上前扯住他的一邊衣袖,「我此時見的是沙州府的都尉,並非我的……」她略微一羞,聲音低了下去︰「並非新婿。」
拂耽延站住了腳,彎起眼一笑,旋即朝永寧坊里頭一望︰「瞧著你在坊門前發愣,卻許久不進,這是來作甚?」
「你又來作甚?」風靈反問道。
「我來尋索娘子,問幾句話。」拂耽延坦直回道。
不料風靈卻嘟了嘟嘴︰「延都尉你婚儀在即,卻來見旁的女子,可是應當啊?」
拂耽延結了舌,謹慎地望向她的面龐,打量她是否當真生了惱意。
風靈繃著臉,他瞧了又瞧,仍是辨不出她心意,忙解道︰「你莫多想,我來只為問問她可知曉柳夫人與阿滿婆的事。」
一听這話,風靈便端不住心頭的促狹了。「她縱然知曉,也肯說?」
拂耽延挑了挑眉,「她與柳夫人同居一府,與未生又交好,多少能知曉感知些。你若進得這坊,與我同去問問也好。」
「不必了。」風靈沮喪地攤了攤手,「她同柳爽一道回長安去了。」
「走了?」拂耽延自語道︰「未生也走了。」
「未生去往何處?」風靈忙問道。
「不能確知。那日自小洞窟回城後,我便命人去找了阿滿婆和未生,回來的都報稱覓不見人。後來打探到,有人在官道上瞧見未生駕了車走的,大致是往關內去了。」
風靈頓了一回,長長嘆道︰「未生痴傻,十有八九也是往長安去了。」
如此,小洞窟又成了一樁懸而未決的疑事,除非有一日能再得遇未生與阿滿婆,方有望解開那一大團謎團。可往後的事渺渺茫茫,康達智的冤屈亦未得昭,風靈自顧不暇,哪有功夫操心與她並不十分相干的那些事。
當下她決心暫不理會旁的,先打起精神作了身旁這人的新婦再論。于是她拽了拽拂耽延︰「送我回去罷。」
拂耽延牽馬轉了個向,兩人並肩朝安平坊走去。
行了一段,風靈突然仰臉問道︰「嫁衣我收下了,你自己可曾瞧過?」
拂耽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稱心?我哪里能懂那些,只憑官媒娘子說好的便是。」
風靈腦子里閃過那一大套隆重繁復得俗氣的博鬢頭面,彎眼笑得明麗︰「隨意就好,我原就不在意那些。」
兩人一路行至安平坊門前,風靈卻不讓他再送。「你我這時候終究不該私見,要教阿ど她們瞧見,我便不得安生了。」
拂耽延的視線落在她的面頰上,不知是因為好事將近的緣故,還是這兩日寬紓了心胸,將養過來不少,前一陣的灰頭土臉幾近褪去,水靈的眸子,桃花瓣樣的面色,正悄然回到她臉上。
他含笑看了幾眼,忍住了腦中想要俯首過去的想法,牽了馬便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