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看罷第二張,遲遲不見第三張紙遞來,她放下紙,朝阿滿婆望去,只見她捧著已寫就的紙正發怔,大約是在猶豫該不該交予風靈看。
她手中這一張才是最最緊要的,風靈向那遞不出來的紙深望了一眼,上一回因心急弄得滿盤皆輸,這回她再不敢急切,心底里囑咐自己定要把穩。
她慢條斯理地替阿滿婆換過一盞熱棗茶,將杯盞慢慢推至她跟前︰「婆婆寫得辛苦,不妨先吃盞茶,緩一緩,也不急在這一時。」
阿滿婆的目光警惕地移到風靈臉上,好似要透過她的臉,望到什麼真切的能讓她安心的東西,風靈不知她所要尋的安心究竟是什麼,只猜度她竟肯拿深藏的涉及一個姓氏門第生死的隱秘出來,定然是有所托的。再聯想至敦化坊小巷子里的那場慘烈的大火,風靈頓悟,只怕她要以性命安危相托。
若要阿滿婆以誠相告,她必得率先以誠相待才是,往來之道豈止是行商之道,到了何處都一樣。風靈正了正臉色,鄭重到︰「阿滿婆婆不必有所顧慮,此處事成之後,風靈即刻安排婆婆與未生離開長安。眼下正是開春,商隊往來正頻,婆婆是願去江南道還是西州,都不是什麼難事。到了地方,風靈安排未生營生,好替婆婆頤養天年。」
風靈十足的誠意放在跟前,阿滿婆與未生互望了一眼,未生低頭沉吟片時,點頭道︰「顧娘子在西邊商行里的聲譽極好,一向誠信,未生信你。」
阿滿婆這才審慎地將手里的字紙遞給風靈。
風靈的心跳得厲害,那紙捏在手里發出的細微聲響,都覺如雷貫耳。但見紙上寥寥數字寫著︰
阿姊曾告知,柳奭同索氏勾結于西疆,收攏阿史那賀魯,劫掠往來商客,所聚財資與賀魯共分,柳奭那一份,便用以在西疆囤養私兵。不時以私兵假充沙匪,一面再行擄掠劫殺,一面屢屢以剿匪為由,向朝廷求撥軍資。私兵開銷、劫掠所獲,皆由相熟的商隊替他經營往來。
風靈大為震驚,從紙上移開目光,視線在阿滿婆和未生之間來回掃看︰「茲事體大,婆婆怎肯……怎肯……」
阿滿婆面色沉靜,向未生遞了個眼神,作了個示意。未生在案上拍了一掌,忿然道︰
「阿母當年為了柳氏全族才舍了自身進宮服侍,而今時隔多年,文德皇後也早已故去,自是該回歸本家,原只當理所當然,便命我前去柳府找舅父。那府里的管事說舅父在兵部應卯,不曾在府內,他滿口應承,說待舅父放衙歸來必當稟報,還很是感慨說了些安撫的好話。哪成想……」
未生氣結,紅了眼眶,停了好一會兒,才回復平靜︰「昨夜交子時,敦化坊內走水,並非偶然,卻是我那好舅父命人來縱的火!若非阿母早年在宮中伺候,養出了覺淺警醒的習慣,我與阿母早已葬身火海。」
「你怎知是柳奭命人來放的火?」風靈接口問道︰「如今婆婆歸來本事樁好事,他又為何要下這狠手?」
未生冷冷道︰「火是自我家燒起的,阿母夜半听見異動,悄悄起身去听,正听見那伙走狗因模不清是哪一家,在屋外打著商議,一口一句‘柳侍郎吩咐’,听得明明白白。」
未生正說著這話,阿滿婆又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二十年前便是該死之人,如今更不該出現,倘若聖人舊事重提,追究起那樁經年的秘辛,全族或因我而受累,自然是死了的干淨。
她的眼淚滴落到紙上,紙上的字一面寫一面糊,卻是寫得字字力透紙背。
「終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也忍得下心,下這樣的毒手……」風靈喟嘆,心下落實,終是能將她疑心柳爽戕害索氏滿門的事告知,原只怕阿滿婆顧及手足之情不肯信,這回卻不怕她不信。
她伸手覆住阿滿婆緊握成拳著擱在案上的雙手,道︰「婆婆,我本就疑心索氏一門的案子並非突厥人破城劫掠所致,我……我疑心是柳爽作梗,只猶不肯全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腸的人,向至親家人也下得去手。現下來瞧……」
一語未盡,阿滿婆突然直起身子撲將過來,一把抓住風靈的手臂,口里「嗚嗚」地悲咽,面上涕淚交縱。
未生忙上前拉住幾近奔潰的阿滿婆,他亦震恐不已︰「顧娘子怎有這樣的疑心?」
「闔府上下,僅活了音娘與柳爽二人。音娘怯懦,向來躲事不及,且她生母曹娘子也未能幸免于難,故決計不會是她所為。」
未生自是贊同這話,風靈接著又剖判道︰「柳爽稱他夜宿在了樂坊舞姬那處,不曾回柳府,故躲過一劫。這話粗粗一听,並無不妥,可你再細想想,柳氏索氏既與賀魯有私,使調虎離山計將都尉抽調出城,再破城而入這樣大的事,柳爽與索慎進該早已知曉的,任柳爽再是鎮定自若,也不會有心思夜宿樂坊尋歡作樂,他有這一舉,一是為私下與賀魯勾結,二來也好躲了嫌。因他生性好,索慎進頂多覺得荒唐,疑不到他處去。」
阿滿婆在一旁哭得險險喘不上氣來,她與柳夫人孿生,相依二十多年,這痛楚大約旁人是體會不透的,風靈擔憂地瞧著她,不知該不該再往下說。
未生伸手撫著阿滿婆的後背,一壁替她順氣,一壁與風靈道︰「顧娘子的意思,是柳爽得了他父親的授意,瞞著索阿郎,私底下苟同賀魯,領著突厥人屠了索阿郎與康大薩保滿門?」
風靈看著阿滿婆,雖接二連三的嚴酷事實將阿滿婆擊打得碎心斷腸,可她也只得咬牙狠心點頭道︰「恐怕是。」
阿滿婆陡然發出一聲淒厲的低吼,情緒愈發激越,「嗚嗚」地一個勁兒地比劃。
未生看了一會兒,問道︰「阿母說,他為何要這般狠毒,連一母同胞的親妹都不肯放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