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公主府邸在崇義坊魏國公府後頭,風靈一路想著阿滿婆與未生慘死的形景,憂心他們的尸身有無人來收殮,恍恍惚惚地跟著便到了崇義坊高陽公主府邸的門前。
阿貞在她耳邊輕喚了兩遍,她方醒過神,回頭正見高陽公主被兩名婢子攙扶著從車內出來。風靈頭一次看清她的面目,但見她身量高挑,大約比自己高出半頭來,眉目濃麗,大眼高額,生得很是英氣,體態卻透著說不出的嬌媚,嗓音亦是沙軟柔膩,卻能將輕聲細語化作雷霆萬鈞。
風靈見她下車站穩,忙忙地上前行禮謝她施救。
高陽公主適才有意試探了風靈的反應,聰靈機變遠出于她意料之上,也頗有些膽魄,只一樁,這小娘子太過剛強桀驁,剛猛則易摧,這樣只怕是不成。
她端著淺笑,將風靈從上至下,又自下往上地打量了一遍,伸出手臂親自&}.{}將她身子扶直,沙聲道︰「你卻要拿什麼來謝我?」
方才事態急轉又急迫,風靈還來不及細想高陽公主肯援手救她的緣由,她只能斷定絕不會是看在玉勒圖孜的面上。可她一介低微白身,渾身上下又有什麼是大唐公主所想要的呢?
風靈想不透,只得恭順老實地回道︰「民女微賤,身無所長,不知有甚入得了公主眼的。」
高陽公主掩口笑了起來,「你倒實在。」
笑了一陣,她按下謝不謝的話不提,也不細問她與柳爽的恩怨糾葛,只淡淡地向阿貞吩咐︰「眼下她且得有一陣歸不得家,你替她安置一番。」說罷便自顧自地朝里頭去了。
風靈的視線跟著她的背影走了好一段,心內還在琢磨她究竟為何要救下自己的事,忽覺周遭眾人皆垂手垂眼,只她一人肆無忌憚地望著里頭,不由一縮脖子,跟著垂下腦袋。
耳旁阿貞「撲哧」一笑︰「罷了,罷了,人都進去了,況且公主也不在意這禮不禮的,誠心相向即可。」
風靈跟著赧赧地笑,心里掂量著她說的「誠心相向」是何意。
「奴婢仿佛記得顧娘子同那府里的玉勒弘忽交好。」阿貞卻並不予她多思量,緊接著道︰「按理顧娘子暫寄居在玉勒弘忽那處為好,只是魏國公府里人多事多,只恐不便。顧娘子若不介意,不妨在咱們這府里暫住著。公主府邸尋常人無詔不得入內,連咱們駙馬的不例外,故此人少清淨,也不必太過拘泥規矩禮制。」
風靈眼下別無選擇,阿貞的提議已是最好,口中仍是要客套一番︰「民女惶恐,不敢叨擾公主。」
阿貞柔聲笑起來,上前挽了她的手臂︰「才說了此間不拘泥,你偏又端著不放。」一壁說笑,一壁帶著她往外走︰「我命人備駕小車,陪著你回去收拾些常用的衣裳物件。還有你那匹大宛馬,一同送回去罷。」
風靈道謝不迭︰「有勞阿嬤。」若在往常,依著她的性子,此刻她該大把撒賞錢,可面對阿貞這樣的豪僕,她終是不敢隨意舉動,伏小做低、依從賣乖才是最保險的態度。
當即,二人同乘了一駕簡潔素樸的青帳馬車,照著風靈的指點,往懷遠坊行去,另有家僕牽了大黑馬在車後跟著,風靈不甚放心她的馬,探頭回望了三兩次。
「顧娘子當真是愛馬之人,這大黑馬是大宛寶馬,奴婢還認得,作價可是不菲。可見,顧娘子該是出身富庶人家罷?」阿貞隨意扯起了話頭。
這是探問出身?風靈心底嘀咕,暗忖此時欺瞞躲閃大約是最蠢的打算,倒不若干干脆脆地告知來得清白,遂直言道︰「民女家中行商,承蒙天恩,如今西域商道順達,買賣很是做得,故略有家資。」
阿貞了然地點點頭,又問道︰「顧娘子家人何在?柳翊衛若是追究起來……」
果不其然,風靈心下明了,這正是在探望她出身家底,她索性攤開了一一講來︰「民女家在南邊,父母年歲漸長,家中買賣卻少人操持,便只得出來營生,也是無奈之舉。原在沙州經營,听聞長安盛況,便打量著進京試上一試。」
風靈一句句說的很慢,仔細揀選著該說的和不該說的,不能有一句不實,亦不能有一句多余的,便只能稱自己是自沙州初來乍到的無依無傍的女商。
阿貞聞言心底輕輕吐了口氣︰是個尋常商戶,無根無基,事情便容易了許多。
她心下松弛,待風靈便愈發親熱起來,疼惜寬慰的話說了許多。
路過未生母子遇難的路口,風靈特意打起帷幔朝外望了一眼,地下殘碎已收拾了去,未生與阿滿婆的尸身不知被挪到了何處,她默然祈求柳氏父子念些親情,將他二人好生安葬了。
車內沉默了一陣,阿貞也不再東探西問,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車夫在外叩了叩車門,請她們下車,說是到了地方。
阿貞撩起帷幔向外一望,普普通通的小門小院,與長安一百零八坊內的多數宅子相類,倒也符合商戶的出身,她殷勤地問向風靈︰「顧娘子可需奴婢幫手?」
風靈忙擺手︰「不敢勞動阿嬤,不過幾件換洗的衣裳,一時便能收拾完了。阿嬤在車上略坐坐歇歇便好。」
阿貞在車上瞧著風靈進了那宅子,極滿意于風靈的知進退,並不因她以「奴婢」自稱,便真將她當做婢子僕婦使喚了。
且說風靈進了宅子,何管事正在院中發急,晌午一同出去的車夫與韓拾郎已經回了宅子,將在外頭遭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唬得何管事幾乎肝膽俱裂。院中幾人猛見風靈進來,反倒被驚了一跳。
韓拾郎歡快地跑上前,打量她有無損傷。
風靈無暇同他們多敘,只吩咐了他們近日要關閉門戶,無事盡量莫在外走動,提防柳家人尋釁,且避過這一陣的風頭。
眾人答應下,她才進屋飛速收拾了幾件衣裳,裹了個包袱。想了想,又將沙州帶來的那一冊替拂耽延請願的聯名書信亦帶在了身邊。
收拾妥當,步出宅子時,她忍不住回眸望了望,原以為這宅子將是她的安身之處,住著的這兩三月來,她曾想了許多種拂耽延歸來後的情形,可終究未能成真,眼下為了保命,也只得匆匆離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