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花馬起初不住踢騰四蹄,甩頭甩尾,想要將風靈甩出去,扎掙了良久,並不奏效,風靈貼合著馬背馬脖,想象著自己是它的一部分,隨著它的擺動跟著一同晃動。漸漸地,那五花馬習慣了背上有人似的,少了踢騰,改作撒踢狂奔起來。
生馬無鞍無鐙,風靈緊摟著馬脖子,雙膝牢牢卡住馬身,不教自己被這匹頭一回被人馴騎的大馬甩月兌。西內苑外的蹴鞠場在長安城內算得是一處開闊地,可五花馬奔馳起來,風靈仍覺不夠暢快,與西陲邊境的廣闊天地無法相比擬。
越跑越得了感覺,她抱著馬脖子的雙臂也不似方才勒得那樣緊了,馬脖頸得以松緩,順暢了氣息,反倒愈發服帖起來。繞著蹴鞠場跑了三四圈,馬蹄也漸緩了下來。
風靈遛著馬正欲向眾女所立之處小跑回去,卻有一騎從她身後趕來,馬上一名內監裝束的人向她喊道][].[].[]︰「娘子且駐。」
風靈拍了拍馬脖子,慢慢停下馬,扭頭回望,除了那名喚她的內監,另有一騎沖她過來,馬上之人身著了孔雀綠綾紋圓領袍的常服,單手執韁,隨意地縱著馬,馬行得不快,溜溜達達地穿過蹴鞠場。
風靈不知內監喚她何事,坐在馬上歪著腦袋等他上前,先前喊她的那名內監卻將馬帶住,落在了後頭,反是身穿孔雀綠常服的那人率先趕到了她跟前。
風靈抬眼打量了他幾眼,鴉青襆頭低勒在額上,襆頭下露出的鬢角里有些微白絲,年紀看來五十上下。「阿監何事?」風靈手里無韁繩,下馬不便,便仍舊坐在馬上問道。
那位內監模樣的人卻只靜靜地拿眼瞧她,風靈馴馬狂奔了一陣,額角留下了兩道汗,銀環束起的發絲也有些散亂,她只當那人嫌她汗水淋灕的模樣失禮,便抬袖胡亂在面頰兩側拭了拭,放下手臂沖他赫然一笑︰「方才是阿監在喚?」
馬上那人眼里有一剎那的失神,立時眼里又有欣喜若狂的光彩,這光彩又極快地褪去,成了質疑審視,一雙凌厲的眼眸瞧得風靈頗有些不自在。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袍靴,雖不是齊整端莊,但也不至凌亂不整,且才剛馴了生馬,這副形容也屬尋常。
「阿監?阿監若無事……便告辭了。」她心里嘀咕宮內的人個個都透著古怪,一面扭頭欲走。
「你……你是什麼人?在此處作甚?」那人突然開口問道,語氣肅然生硬,好像並不常與人搭話。
風靈回過半身,在馬上沖他欠了欠身︰「在此馴馬呢。」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她自己,適才她已經這匹五花馬馴服,如此寶駒即刻便要歸自己所有,順遂得自己都不敢信。
洋洋自得又帶著些討巧的笑自她的唇角溢出,雙眼彎成一對明亮的鉤月,「淑妃夫人方才說,我若能馴下這匹烈馬,便將它贈予我。」她又拍了拍馬脖子,向那人展示,「阿監且看,已馴得了。」
對面馬上的人神情一松,微微笑得和善,唇上兩撇胡須向上翹了起來。風靈忽地懵頓,一口一聲「阿監」地稱呼他,得意之下竟不曾留意到他有胡須,原不是內監。
那人仿佛也不在意,指著她坐下的馬道︰「大宛進貢的五花馬,是匹好馬。」
「豈止是好馬。」風靈認真地糾正道︰「我在西域時也未見過幾匹這樣出彩的馬。」
「哦?」那人感興趣地問道︰「小娘子自西域來?」
「恩,沙州敦煌城。」
二人二騎策著馬慢慢地向蹴鞠場邊眾女那邊走去,一問一答地說著話,因他瞧著親和,與那些肅板得如木人似的內監不同,風靈也願同他說話,她腦中正轉著是否要問問他是何人,才好執禮,他卻又問道︰「小娘子是頭一遭進宮?」
風靈忙點點頭,「正是呢,禮數不周之處,還請阿……額……請海涵。」她不知該稱呼那人什麼,打著馬虎眼便過去了,可心里又疑惑,追問道︰「你怎知我頭一遭進宮?」
他淡然笑道︰「你連對楊淑妃的稱呼都不曾用對,宮中禮數少有顧忌,可推見你來自市坊之間。」
經他這一提醒,風靈不由心里大吸了口氣,縱了一回馬,卻松弛了腦中原本繃著的弦,該端的小心,該持的謹慎,都渾忘了。她收起面上的笑容,一本正經起來,開口正要請教那人如何稱呼,他又接了一句,打斷了她還未問出口的話。
「也只有市坊間養大的孩子,才這般率真得趣兒。」
風靈不知該笑還是不該笑,只得沖他縮了縮脖子,模了模後腦。
將近蹴鞠場邊,楊淑妃已迎了上來,風靈還當她是顧念自己的安危,急急地來看她是否有所損傷。可下一息,風靈便見楊淑妃衽斂執了個大禮,口中稱道︰「聖人萬安。」她身後跟著的一大群女眷漸次拜了下去,問安聲此起彼伏。
風靈瞪大眼,朝身邊那人望去,剎那間驚悟︰同她一路閑聊過來,被她錯認作內監的那人,竟是當今聖人。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自馬上翻身下來,伏在地下,跟著顫顫地呼了一聲「聖人萬安」,心里發懵,空白一片。
她不敢抬起頭,屏息等候著身旁的動靜。隔了許久,方听見一聲不溫不火的「都罷了」。
風靈猶豫了一下,起身較旁人晚些。待她直起身子時,正一眼瞧見那至尊之人投向楊淑妃的別有深意的一眼,眼中氣勢冷冽,較初見她的那一望更是嚴苛,雖不是望向風靈,她偶然一瞥之下,依舊能覺後背一涼,竟與將才的親善大相徑庭。
風靈尚來不及收回視線,李世民的眸光便橫掃了過來,她哪里敢去迎他的目光,忙不迭地垂下眼,緊盯著地面。
她仗著耳力佳,听見了一聲輕微的冷哼,自李世民那里過來。緊接著便是大步離去的腳步聲,後頭跟著的真正的內監碎步上前,牽起他方才騎的馬,緊隨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