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南潯縣剛打開城門,等在城門的人牽著一匹好馬出城,走了好幾步路,翻身上馬,策馬揚鞭,朝京城方向絕塵而去。
裴家別院雞鳴了幾次,侍女在書齋外端一碗青翠晶潤的梅子青素色瓷碗沿著白牆緩緩而行,衣袂飄揚間素手掬起一小把米水,甩手露出袖下皓腕,米水如春雨細細密密落到牆邊路上,只等雨後便能長出翠絨絨的苔蘚。
裴行知看向窗外美人如畫,賞心悅目,料想送信的小廝已經到江流縣了吧,他很期待母親收到家書那刻,以母親那性子用不了多久,整個開國候府都會知道,到時候伯父是怒火中燒,還是氣得連都扭曲,可惜都不能看到了。
「喔喔喔~」
他太陽穴突突地跳,頭疼欲裂,這雞後半夜就叫個不停,嗓音真洪亮,算了回學校念幾天書再回來。
揉揉太陽穴,喚ˋ來小廝,收拾收拾回學堂。
「這日子什麼時候到頭啊。」阿瑤唉聲嘆氣,掐公雞一把,「公雞兄,我也不想這麼對待你的,什麼時候我‘好’起來,我們倆才得以解月兌。」
說著,她捋了捋雞毛。
為了防止公雞啄傷阿瑤,生香讓人做了斷喙的處理,爪子捆了起來,用布條包裹。
搖翠提紅梅漆盒進來,阿瑤伸長脖子盼望,做早飯的廚子是做生滾魚粥的那位,讓她總想起上輩子早餐必點組合,一碗及第粥或是艇仔粥,搭配一碟澆上甜醬油的腸粉,便能飽月復到中午。
「小饞貓。」搖翠笑了,端出蒸籠,當著她的面掀開蓋子,蒸汽迫不及待從蒸籠里跑了出來。
「湯包!」
搖翠道︰「廚房做了縐紗湯包,還有蛋皮絲湯,你嘗嘗。」
一籠不過五六個包子,小巧玲瓏,表皮微皺,像打濕了的縐紗將內餡包裹起來,隱約可見微紅的肉餡。
「小心燙口,先咬一小口開窗,喝了里面的肉湯,然後再慢慢吃。」
阿瑤依言,小心翼翼地用牙撕開一小口,肉汁一滴不漏收到嘴里,鮮甜!
胃部暖洋洋地,喚醒一天的精神。
吸干了肉汁,里面的肉餡也沒不失色,咬下去,鎖在肉餡里面的湯汁繼續在嘴里爆開,肉餡不肥不膩,恰如其分,吃完再來一碗蛋皮絲湯,頓覺清爽。
「好吃!」阿瑤笑眼盈盈,臉上洋溢幸福。
搖翠也很喜歡看阿瑤吃飽飯的表情,仿佛得到天下最好的珍寶,她絲毫不懷疑,就算換成粗茶淡飯金米銀菜,阿瑤一樣會露出滿足幸福的神情。
「誒,外面是什麼聲音?」吃飽回籠了思緒,她豎起耳朵,隱約听見外面的動靜。
與催荷院池塘一牆之隔就是街巷。
「無需擔心,不過是市井小民,恰好在附近發生了糾紛。今天天氣晴好,姑娘得多在花園走走,有利身體的恢復。」
「好啊,我都快發霉了,那公雞可以……」
搖翠笑眯眯地拒絕了︰「不行。」
阿瑤被搖翠忽悠往深處花園去。
外頭哪里是發生糾紛,而是老弱婦孺從知縣口中得知污蔑慶寧庵的人住在陸家橋弄口,于是堵在裴家別院的門口義憤填膺要個說法。
裴朔、福伯以及百步穿楊四人組共聚書房。
福伯道︰「半個時辰了,院里的下人沒法出去,出門就被臭雞蛋爛白菜給砸回來,也不見知縣派人過來。」
裴穿也開口︰「少爺,我看有人盯上了裴家,或者盯上你。」
「會不會是慶寧庵的那些人?」
裴伯道︰「慶寧庵的尼姑能懂多少,仁光廟的和尚不是到現在還沒抓住,我猜背後一定有他們的手筆,還有知縣!」
裴楊也附和︰「衙役捕快只拿錢不辦事,昨天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慶寧庵的尼姑又不傻,反過來惡人先告狀,知縣更不是好鳥,將少爺的身份給說出去,禍水東引,現在他們縣衙清淨多了,百姓都到別院堵人,還不如我們夜探慶寧庵抓賊拿贓來的直接。」
「福伯,我們現在怎辦。」裴朔問。
福伯神色老定︰「侯府才安逸沒多久,卻有人已經不拿我們當回事。老奴已經派人‘知會’知縣,請他到門口坐一坐。」
百步穿楊四個人對視一眼,老狐狸出手,有人要倒大霉了。
所謂知會,就是粗暴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所有衙役捕快的面,將知縣擄走。
體型矯健的蒙面人飛檐走壁,下面的衙役追得氣喘吁吁,也不在意知縣會不會被撞得滿頭包,帶著人專往小巷小道溜,到了裴家別院附近,他故意先等等後面的衙役,等到他們快要追上來的時候,往人群一溜,將知縣往漢子身上丟去——
「小賊!你想偷東西?」
仿佛是水珠落到燒熟的熱油中, 里啪啦沸騰起來。
衙役千辛萬苦把知縣救回來,他已經被人打得面目全非,頭昏昏找不著北,雙眼滿是星星。
「來人吶,把這些刁民全都給我抓……抓回去!」
他不忘把人都給抓起來。
「大人我們是冤枉的!」
「狗官,我看你不爽很久了,該打!」
「哎喲!」
「快保護大人!」
裴朔站在樹上,居高臨下看著別院外的鬧劇,知縣鼻青臉腫的模樣逗笑了他,很快又收斂起笑容。
他終于明白,知縣靠不住,他壓根沒有心去追查慶寧庵的事情,四鄉八縣的香客是最大的阻力,萬人信仰和兩個小孩一面之詞,孰輕孰重,高下立判。
他爹是開國侯,跟著聖上打江山,朝廷安穩不足十年,卻連知縣都沒把他當一回事……
不,知縣不是沒把他爹當回事,而是沒將他當一回事。
如果他有權有勢,何必還要看人臉色,連為阿瑤討個公道都不行!
裴朔一拳捶到梧桐樹干,震落一樹葉子,越想越偏激,眼球充血布滿血絲。
莫欺少年窮!
「裴朔,你站在這麼高干嘛?」
阿瑤的聲音撥開迷霧,將縮在灰暗角落的他拉回現實。
福伯指揮雜役打掃門外一地的爛菜梗雞蛋殼,不知道百姓什麼時候散去。
他低頭,阿瑤昂著脖子,抱著肥壯健碩,羽毛油亮的大公雞,更顯得她瘦瘦弱弱分外可憐,這衣服太寬松,萬一風吹衣服把她也吹走怎辦︰「阿瑤,你什麼時候才能長成一只小豬啊。」
阿瑤手動再見,「我再跟你說話我就是豬!」
氣得她轉身就走,還不忘記掐了雞,「喔喔喔!」
公雞吃痛,恨不得張開翅膀,低頭就啄阿瑤好幾口。「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