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麗鶯出谷般透徹,著實叫人渾身舒爽。席翠看了看王少岩,席翠笑不入眼底,「吳嬤嬤,想必是表小姐來了,趕緊開門迎一下吧。畢竟送藥這些活計是咱們做奴才的本分,怎好叫表小姐做了。」
其實不用她說吳嬤嬤已經在往門口走了,喜梅也馬上站在席芸婷手邊,幫著席芸婷添茶。
隨著門吱扭一聲打開,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站在門口的小姐笑著進來,吳嬤嬤順勢將藥碗接手。見著席芸婷,小姐福身,「這位就是表嫂吧?表哥只說表嫂好看,如今見了才知道竟是這般水靈靈的美人呢。」說完笑著看了吳嬤嬤一眼,就往王少岩這邊走來,「把藥端過來吧,表哥喝了藥該休息了……」
席翠站在王少岩身邊看著這位表小姐,只見她一身枚紅色彩繡蝶紋錦裙,籠著翠煙紗,藕色束腰繡著金色藤花,腰間綴著玉佩點綴著幾束流蘇,搖曳生姿,好一派風情萬種。
王少岩自然知道席翠方才那笑里的意思,心里明白自己與表妹的關系定是被侯府知道了,看席翠的樣子定是侯夫人專門教過的,雖對剛才那個眼神不甚滿意,卻也大略有些安慰。有這樣的人在席芸婷身邊,自己顧不到的時候也可以放心的。
席翠的目光這位表小姐不可能看不到,可這位似乎沒有回避的意思,迎著席翠就過來,假意扶王少岩起身將席翠隔開,「表哥今日累得不輕吧,起身做什麼,還是照往常的樣子,靠在軟枕上,玲瓏伺候你把藥喝了就休息吧。表嫂到底是大家小姐平日里沒伺候過人,身邊的丫頭想必你也用不慣,日後這些事還是玲瓏來吧。」
席翠也不說話,走過來站在席芸婷身邊,喜梅看了她一眼,笑得一臉鄙夷。吳嬤嬤把藥遞過去,站在一邊伺候著。
席芸婷孩子心性卻最是護短的,見席翠被人那樣對待,豈能坐視不管,剛要發作,卻被席翠拉住。席翠按著她的手,搖頭道,「小姐該用膳了,奴婢這就看看外面有沒有候著的丫頭小廝,叫他們往屋里送些膳食過來。剛好姑爺的藥也喝過了,多少用些再睡,不知姑爺日常的膳食貫是何人伺候?表小姐若是知道也好叮囑奴婢一聲。」雖是奴才卻也知道一些規矩的,王少岩縱是身嬌肉貴也不可能日常喝個藥都是表小姐這等身份的人伺候吧?這位表小姐這番心機用的也著實低淺了。她深知王少岩是個通透的,方才他對自己那番言語也讓她感動了不少,可他卻只是說不會動小姐身邊的人,莫非在他心里這個表妹是早就定好了的?若真是這樣,那她只能先觀望一番至少要知道她家的姑爺對這位表妹存的心思到何種程度。
王少岩咳嗽幾聲,靠在床上,看著玲瓏送過來的藥勺卻沒有開口接住,只是輕輕推開,「你這丫頭,前幾日叫你喂藥那是房里的丫頭被打發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母親怕小廝粗手粗腳的把藥撒了,幾個妹妹住的閨房離我這院子又太遠不方便。如今你嫂子已經過門了,身邊又是丫鬟又是嬤嬤的,看著也是穩重的,哪里還能讓你一個小姐這樣伺候了?還是叫身後那位嬤嬤來吧。」吳嬤嬤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對這位姑爺萬分滿意了,先是挑明了不會打席翠的主意,保住了她少爺的人,再是含蓄的表明立場,在這位表小姐跟前說明了席芸婷的身份,縱是之前對他病歪歪的身子很不滿意,如今也不甚看重了。趕緊接過湯藥,蹲在床下的小榻上,細心的喂著。
剛好席翠說出了那番話讓玲瓏就勢走到這邊來,「表哥這幾日身子越發的差了,待會用些清粥即可。」顯然王少岩的那些話讓她有些失神,看了看席翠轉身對席芸婷行了禮,「表嫂的膳食玲瓏這就叫人給送來。姑丈說今日顧念表哥身子很多禮節上的東西能免則免了,少不了委屈表嫂一二,望表嫂擔待些。如今才是午時,怕一會還有客人來看望表嫂,午膳後叫幾個妹妹過來相陪。玲瓏這就告辭了。」
席芸婷感覺出來這個表妹的不喜,卻也不在意。見王少岩已經喝完藥就跑過去,附在他身邊,「相公,你這就要睡覺了嗎?再陪我一會可好?」
王少岩笑道,「陪你做什麼?」
席翠听他聲音越發低沉,雙眼已然開始下垂,知道他必須要休息了。便笑著將她拉起來,引到梳妝台前,知她的性子早就對頭上繁重的頭面厭得不行了,趕緊趁著她照鏡子對她道,「小姐,你是要頂著這麼重的頭飾跟姑爺聊天嗎?過會又該喊著頭疼了,奴婢先幫你把這些東西卸下來一些可好?」
經她這麼一說,席芸婷真的覺得脖子累的不行了。頭上這些明晃晃的物件少說也有三四斤,若不是嬤嬤們一再阻撓她早就一根根拽干淨了。如今席翠說幫她拿下來,她趕緊點頭,卻不想這麼一低頭再抬起來的時候脖子差點閃了。疼得她齜著嘴眼淚都要出來了,席翠趕緊幫忙扶著,喜梅看她眼珠子上有淚怕流下來花了妝容,趕緊用帕子沾了沾。
等她們弄好,再幫席芸婷整了整頭發,王少岩也睡著了。而擺在桌上的午膳散發出來的香氣早已勾得席芸婷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陣咕咕叫,她那騷擾王少岩的心思自然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席芸婷吃的很快,大概是餓得不行了,不到一刻鐘兩碗飯就進了肚子。王家姐妹進來的時候,席翠正著人收拾碗筷,吳嬤嬤在伺候席芸婷漱口,喜梅站在門口迎人。
一陣環佩叮鈴般的笑聲之後進來一陣香氣,然後是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走在前面的一位肌膚似雪,眉眼清秀,一襲淡藍色廣袖紗裙,腰間的珍珠腰帶隨意戴著顯得腰身越發縴瘦。看了看屋內幾人,對席芸婷福身,「妹妹少梅見過嫂嫂。這位是三妹少菊。」說著將身後的姑娘拉到身前,再次盈盈福身。
而那位少菊小姐看上去卻是害羞許多,一直低著頭,只見她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碎步輕搖,婉約如蘭。
兩位小姐站在席芸婷面前,席翠的位子在她們身後,可吳嬤嬤卻正好陪在席芸婷身邊,這兩位小姐的樣貌她看的清清楚楚。眼前這位低頭不語的三小姐雖只看了一眼,卻是剪瞳雙眸,眉彎似柳葉,唇紅如朱丹。這幅容貌在她見過的小姐之中絕對是最出色的,難怪姑爺雖一臉病容仍不失俊朗,可見這王家人骨血里都帶著秀氣。
席芸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她們相處,但人家對自己笑她也只能笑著回應。王少梅是個活泛的性子,知道席芸婷的情況,母親叫她們姐妹過來無非就是擔心新房里來了客人席芸婷說話失了規矩,丟了王家的臉面。可如今見著席芸婷卻發現人家姑娘是個不愛說話的,端端坐在那里笑意盈盈的,也是個端莊秀麗的大家閨秀樣子,甚至比站在自己身邊這個空有一副好皮囊卻唯唯諾諾的三妹還要強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口了。
吳嬤嬤趕緊給二位小姐放了椅子,添了茶,席芸婷終于忍不住了,「你們是不是相公的妹妹啊?為何一開口就說是我妹妹?我幾時有了這麼多妹妹,從前也只有一個哥哥而已。」
她這一開口,讓端起茶杯正要入口的王少梅差點一口將茶杯咬碎。果然是個痴傻的,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說話著實叫人嚇一跳。此時的她才真的開始替自己那才氣過人的哥哥感到可惜。要知道自己這個哥哥可是滿月復經綸,即使如今臥病在床卻還是對當今朝堂之上的那些事情了然于心。總能在關鍵的時候幫父親解決難題,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才是真正的天妒英才,如今看來果真是天妒了。
而一直低頭不語的王少菊此刻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新嫂子,只見她秀眉微篤,輕咬嘴唇,一臉的不可思議。這真的是爹娘給哥哥找的嫂子嗎?只听說有些痴傻,怎的會如此這般不通世事,如此女子怎麼與哥哥那般人物相配?之前覺得玲瓏表姐對哥哥的心思太過直白,失了女兒家的本分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悅,如今看著這一位倒還不如玲瓏表姐呢。
可席芸婷卻不知道她們的心思,只知道王少菊抬頭看她的時候那張臉實在是太美了。幾乎讓她呼吸一緊,世間竟有那般絕世的容顏!「你長得真漂亮!」席芸婷本就是孩子心性,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可她這一句卻讓王少菊趕緊把頭低下,再也不敢抬起來。從小就听別人說自己漂亮,好看,初時還不在意,可時間久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自己走到哪里都會被人盯著看,弄得自己好不尷尬。一個靦腆的性子,配上這麼一張臉,極度的不和諧。,卻又沒辦法改變。
「嫂嫂快別這麼說,少菊最怕別人注意她的臉了。」王少梅見席芸婷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想把少菊的頭搬起來再看,趕緊阻止道,「嫂嫂你是看不到自己的模樣,那也是美人一個呢。怪不得我那玲瓏表姐方才過來跟我們說起嫂嫂的時候有些不高興,我看她是自卑了……」王少梅對劉家兄妹一直住在王家很是厭煩。尤其是自己那個舅舅,每每遇事都會抬出自己那條斷腿來,好像王家欠他那條腿就是欠下了他天大的恩情了。也不想想自己原來什麼身份,若不是跟著爹爹,哪里有他如今的過活?再看看劉家那幾個表兄表姐,還真把自己當王家的主子了,吃的用的哪一樣都比他們幾個好。那個玲瓏表姐她尤其看不上,除了會裝乖巧扮可憐就沒別的本事了,還想攀龍附鳳沾上王少岩。若真讓她得逞了,王家遲早都要姓劉了。
眼前這個席芸婷自己雖然也不喜歡,可是多少是侯府的嫡小姐,身份在那擺著呢。痴傻一些也沒什麼,方便娘管教不更好?反正在她眼里王劉氏雖然是自己的親娘,可她的那些手段她多少也是見識過的,但凡有些腦子的估計她都要算計一番,遇上這樣一個也好,省的她娘沒事搞那些見不得人的算計了。在她看來,哥哥的身子這麼差多半是在替他們的娘還債,而自己的親事一直出問題也是這個原因。若是有的選,她寧願從一個沒什麼身份,身家清白的女人肚子里爬出來。
「為什麼要怕呢?長得好看又不是錯事!娘說只有做了錯事的人才應該害怕!只要我們不想著做錯事,也不去做錯事,就不應該怕任何人。就像他們說我是笨蛋我也不怕,因為這又不是錯事。」席芸婷說道,「妹妹你別怕,你又沒有錯!」
姐妹倆同時盯著席芸婷,這是她們長這麼大第一次听到這樣安慰別人的話。可听著又找不出來錯處,似乎就是她說的這個理,可又不是這麼回事。
「你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不是來陪我說話的麼?是不是我說的話你們不明白啊?都說我笨,我看你們也不怎麼聰明!」說著望向席翠,「席翠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麼?你看他們又這樣看著我了!」
席芸婷很不喜歡別人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能將自己同別人的世界隔開,讓她覺得自己不被人接受和理解。
席翠笑道,「小姐說得很好啊,兩位姑女乃女乃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席翠之前不是跟小姐說過嗎?小姐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咱們幾個跟著小姐的經常听小姐說話自然懂的,可是別人又不熟悉小姐自然要給她們一些時間是不是?就好像小姐剛遇到陌生人,對人家說的話很多也是不明白的是不是?」
「哦……我懂了……你之前就說過,要讓別人理解我就要先去理解別人對不對?」席芸婷的臉上再次染上笑容。歡快而真實,晃得王家姐妹一陣眼暈。
難怪哥哥只見了一次面就對她念念不忘,原先以為是報恩。因為這個女人帶過來的千年靈芝能救他的命,可如今再看似乎不是那樣了,她們的哥哥是真心傾慕于眼前的女人,她有一種讓人不由動心的特質。慧能果然是一代高僧,他將千年靈芝送給席芸婷,是要靈芝救哥哥的命,芸婷救他的心。
不一會又來了幾個婦人,席芸婷在陌生人面前忽然又開始不說話了,就像她們剛進來時一樣。玲瓏跟著這些人再一次進來,大方得體的幫忙招呼客人,儼然就是王家的人一樣。她的目光不時與王家姐妹相遇,卻不多做停留,大部分時間她的目光是放在席芸婷的身上的。能進了這個門的夫人們都是與王家相交的官宦家眷,能入了這些人的眼,于玲瓏而言是絕對有益的。她與王家姐妹不同,不論她吃穿用度如何講究,身份還是再那里擺著,就像現在王家姐妹只需要陪著席芸婷,對著眾人笑一笑,話都不用多說,就能換來諸多夸贊,而自己只有不斷的迎合,小心翼翼的把握尺度,才能在她們眼里不失了分寸,才有資格跟她們站在一起。從前這兩個姐妹就對自己不冷不淡,原以為有了席芸婷這個傻子做比較她們或許能看到自己的好,知道自己才是最適合王少岩的,沒想到她們兩個居然寧願跟一個傻子站在一起。
再想想王少岩,真以為自己有多喜歡他嗎?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若不是有個聰明的腦子跟高貴的身份,她才不會多看一眼。在他的眼里自己竟然也不如席芸婷那個傻子,他們王家的人都中邪了麼?
吳嬤嬤有個很了不起的本事就是認人,只要在她面前過去的有名有姓的,她都能記得。這個時候她自然是陪在席芸婷身邊,笑著伺候這些貴婦們同時暗暗記下她們的身份。席翠跟喜梅只是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床上的王少岩其實早就被吵醒了,只是他沒有動身,卻是躺在床上靜靜的听著,進來什麼人說著什麼話。而自己的新娘子此刻卻是出奇的沉默,原本以她的情況是不應該一個人面對這些的,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听慧能大師的話將她娶進來真的好嗎?
王家姐妹告辭的時候太陽正要落山,席翠送她們出了院子,王少梅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看著席翠道,「你便是娘專門跑去侯府要的丫鬟?」
席翠福身應是。
「你可知道我娘叫你過來所謂何事?」王少梅步步緊逼。
「奴婢自然知道。」
「你家小姐看上去很信任你,若真的有那麼一天你會背叛她嗎?」。
「不會。」
「哼,說得好听,我且記著。」
「恭送二位姑女乃女乃。」席翠彎著腰,直到她們走遠才轉身往回走。卻在不遠處的牆角瞥見一抹深藍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