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說的甚好!有些人本就是井底之蛙還敢小瞧別人,也不看看,母後送的字畫不就是繡在布上的麼?無知不是罪過,但出來丟臉就不太好看了……」芸婷話音未落,就听到一個清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端莊秀雅的中年貴婦立于門口,一身深藍色織錦長裙加身,點點白梅繡于裙裾,微風吹過,似有梅香暗涌,白色織錦束腰系與腰間,上面銀線瓖穿的淡黃色翡翠珠盈盈閃閃,與墜在腰間的五彩瓔珞流蘇宮絛交相輝映,甚是耀眼。
她的手輕扶著身著一個淡粉色絳紗衫的妙齡女郎,十六七年歲,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鳳眼圓睜帶著怒氣卻不失可愛。
席翠認得她們,妙齡少女便是有過兩面之緣的朝陽公主,方才開口說話的正是這位,而她身邊站著的那位夫人則是禮王妃,南宮宇峰的母親。
兩位。在丫鬟小廝的簇擁下往前走,劉氏趕緊起身迎接,王家姐妹自然也要跟著過來。在座各位幾乎都要站起來恭迎一下,除了皇後依舊穩坐如山。
朝陽公主快步走到皇後跟前,福身斂裾,「朝陽見過母後。」
皇後笑著虛扶一把,佯怒道,「昨日你母妃過來說你今日不與我同來了,還以為你有別的事不來了呢,沒想到是與禮王妃約好了。你倒不怕母後心里酸?」
朝陽羞紅了臉笑著跺跺腳。
禮王妃趕緊過來行了禮,笑道,「皇後娘娘說笑了,是臣妾硬拉了朝陽公主陪著的,您知道臣妾身邊就宇峰一個孩子,成日板著一張臉,沒得讓人生氣。臣妾看朝陽公主整日笑呵呵的,打心里喜歡,難得與公主投緣,虧得公主性子好不嫌棄我這老婦人無趣。」
「哎呀母後,王妃,咱們就不要再說我了。今天可是王三小姐的生辰,我可是來賀壽的,不能借著您二位的口搶了壽星的風頭!」朝陽說完就笑著走到王家姐妹身邊,準備坐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站起來,看了看剛才說話的曹家小姐,「剛才可是你說我表嫂麼?把你準備的禮物送上來跟表嫂的放在一起我瞧瞧。」
這位可是公主啊,曹家小姐就算不喜也只能乖乖受著。親手捧著一個盒子走過來,朝陽已經坐在王家姐妹身邊了,見她過來看了一眼,故意裝沒看見,可這裝得也太粗糙明顯了,連芸婷都知道她看到人家姑娘了好嗎?芸婷剛要開口,被朝陽一把拉到自己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表嫂這樣的身份怎能站著?坐我旁邊就好,東西放在那里,不是有席翠在那麼?」
于是場上站著的就剩下了席翠跟曹小姐。曹小姐的小臉都黑完了,自己一個堂堂千金小姐如今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一個丫鬟站在一起,還是個傻子的丫鬟,這叫她日後如何抬起頭來做人?可偏偏朝陽公主的身份擺在那,人家就是堂而皇之的欺壓她又能如何?目光看向自己的母親,曹夫人一臉的陰沉卻是更多的無奈,給自己女兒使眼色,意思很明顯︰忍一忍誰讓人家是公主呢!
兩個盒子都打開,曹家小姐拿來的東西其實也不錯,一枚精致的梨木雕花折扇,梨木應該是沉香燻染多年的浸香梨木,清香怡人。扇面上一面是衛夫人的《淳化閣帖》,另一面是王獻之的《為桓溫書並畫烏牸駁牛扇》。見王少菊看著自己的禮物之後眼楮閃出一絲歡喜,曹小姐就得意起來。笑道,「原來不是想要王獻之的話,听聞衛夫人是書聖王羲之的授業恩師,還想著這邊畫上王羲之的畫是最好的,可惜沒能找到原本。但到底王獻之乃是王羲之之子,也不算失了我的本意,還望三小姐喜歡。」
王少菊剛看到扇子其實是歡喜的,可听她這麼一說像是將書聖父子拿來比對評說,功利心太過明顯,言辭有太過膚淺,因著這送禮的人對這份禮怎麼也無法喜歡了。
朝陽只當什麼也沒看見,拉著少菊說道,「你該先看表嫂的!別人不懂尊卑咱們可不能失了長幼秩序。」說著對席翠使了眼色。
席翠趕緊將東西端到王少菊面前。才看到那個盒子的時候王少梅就猜出來里面是什麼了,自然沒多少驚奇。可王少菊是第一次見這套東西啊,光是一個個光澤透亮,做工精細的羊脂玉小葫蘆就已經讓人愛不釋手了,在看到上面細致入微的畫面,格調典雅、筆觸精妙的內畫,人物表情豐富,栩栩如生,山水意境深遠,氣韻生動,花草清新艷麗,色澤光鮮。每一個拿出來都是一件讓人驚嘆的杰作,更何況這一盒子整整十二枚!
王少菊激動地站起來,一個個的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這哪里是喜歡,分明就是喜不自已!
身邊座位相鄰的幾個小姐們也都忍不住湊過來觀看,解釋驚嘆不已。
朝陽得意的拿起一個,捏在兩個蔥白手指之間,對著陽光看著,驚道,「席翠這是上好的羊脂玉啊!端看著顏色我還以為是琉璃呢,沒想到居然是玉!還有這樣通透的羊脂玉嗎?我在皇宮里都沒見到過!」
席翠一臉的恭順,全無半分得意逾矩之色,言道,「稟公主,確實是羊脂玉。少夫人知曉三小姐喜好字畫專門為小姐預備的。」
「哦……」朝陽將東西放回去,一臉諂媚的看著芸婷,「表嫂,來年我生辰你也給我一套這樣的可好?」
芸婷愣了一下,看看席翠。席翠笑道,「公主金枝玉葉,生辰禮物怎能收與別人一樣的?即使您與咱們三小姐是表姐妹也不妥當。咱們少夫人喜歡公主,到時自會給公主意想不到的驚喜。」
朝陽一听這話馬上喜笑顏開,對著席翠笑道,「還是你會說話,我听著就高興。」
一時間許多小姐圍上來看玉壺竟無人理會曹家小姐了,那位小姐黑著臉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回頭看看站在劉氏身邊的玲瓏。劉氏回頭看了看玲瓏,玲瓏得了眼色,笑著走到曹小姐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撫了一下。笑著對眾小姐道,「大家切莫著急看禮物,這會還是趕緊將自己的禮物拿來一起分享一下,可沒多少時間了,眼看就要開席了。」說著不動聲色的走到曹小姐身邊,隨著眾小姐退回座位的時候一起下去了。
朝陽公主也是帶著禮物來的,可那禮明顯就是沒用過心思的,一副名家古畫,大概是從皇上那里順便要來的。其他小姐送的也多是些與字畫有關的,卻多多少少離不得紙品,無甚新意。
隨後就是宴席開始,芸婷被安排在主位。看看都是什麼人。皇後,老太太,劉氏,禮王妃,朝陽公主,王家姐妹,還有她。這個組合分明是讓人不能好好吃飯的意思。皇後身後站著花錦侍膳,老太太身後站著木媽媽,劉氏那里是玲瓏……朝陽公主跟禮王妃相鄰,緊挨著芸婷坐著,不巧的是朝陽沒帶隨身丫鬟,跟著禮王妃的丫鬟站在她們中間伺候兩個人。席翠另一邊是玲瓏,她當然不願意跟玲瓏靠太近,于是自然而然的站在了芸婷跟禮王妃之間。
然後小遺出現了,他扯著席翠的衣袖,「禮王妃最近心火太大,你給她加一些清淡的吃食,她不吃魚蝦的哦。」
什麼意思?我站在這個位子只是避開玲瓏不是想伺候兩個人好嗎?
小遺當然听得到她心里的想法,卻是沒理會,自顧自說道,「禮王妃隨身的帕子在她的丫鬟那里,她等會一定要用你這邊遞過去最是順手。不要抱怨,討好她對你有百益而無一害……」
這討人厭的……席翠心里的罵聲還未落下,就見禮王妃的身子微微像這邊側過來。該是要用帕子了,想想自己站的這個位子確實遞帕子很順手。于是悄悄將自己手里的帕子送上去。禮王妃看都沒看拿起來輕輕擦了嘴,不經意看了一眼手里的帕子。這才發現不是自己平日里用的,香味有些陌生。于是她看到了席翠,此刻的席翠恭沒順目的低頭站著,還是當初第一眼見到的那副規規矩矩的小丫鬟樣子。想起自己剛才不過一個小動作她一個從來不曾伺候過自己的居然能猜到自己是要什麼,忍不住滿意的點點頭,是個有心思的。
朝陽公主吃東西很挑剔,禮王妃的丫鬟忙于伺候這位幾乎顧不過來自己的正主了。好在出門之前王妃吩咐過有什麼事情先緊著這位公主來,誰讓自己的兒子不懂事一點面子不給人家公主留呢?害得她這個親娘要跟在後面為他善後,他與公主的婚事皇後提起過多次,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了,他這麼一再得罪下去,萬一哪天惹怒了這位誰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席翠給芸婷夾了菜之後不小心看了王妃這邊一眼,那個丫鬟不是她帶來的麼?難道真如小遺所說要自己伺候這位了?忍了忍沒忍住,就著面前那些菜,從里面選了幾樣清淡可口的放到王妃面前的小盤里。王妃不由再次看看席翠,還是規規矩矩的站著,剛才做的事情仿佛就是自己的分內之事,臉上沒有絲毫邀寵之色。再看看她為自己選的菜就像伺候了自己多時知曉自己適合清淡的吃食一樣,每樣都讓她很滿意。于是內心對席翠的好感又一次提升。
宴席結束,這邊年輕小姐們真正大顯身手的時候才真正開始。不過那些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小姐們爭奇斗艷的舞台,芸婷既然出嫁自然是不用參加的。席翠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扶著芸婷找個地方坐一會。
原是應該跟那些夫人們一起坐到正房大廳里去的,可是芸婷不想過去,劉氏更加不想芸婷過去,那些夫人是什麼人?一個個全都是修煉多年的人精,就是劉氏自己與她們說話都要思慮再三才敢出口,哪里能叫芸婷去應付她們。到底是自己的兒媳婦,連帶著自己也會跟著沒臉面。
皇後可是受了少岩的托此番前來是要給芸婷長臉的,自然不能順了劉氏的心意。才坐下來見芸婷沒跟來,馬上就問起來。劉氏只好打發小環出來尋找,很快她們主僕就被帶了回去。當著眾夫人的面,皇後賞了芸婷一套赤金頭面說是早就準備好的佷媳婦見禮,可惜她沒能等到佷媳婦進宮來取只好巴巴的送來了。
那些夫人們嘴上沒說什麼心理大概也清楚了,皇後這是認可了這位王家少女乃女乃了。有幾個之前在劉氏跟前通過氣,想著芸婷是個傻的,劉氏遲早留不下她,自己家的姑娘隨時準備好續弦的都在心里打起了暗鼓。劉氏再怎麼樣都要給皇後面子,席芸婷看來暫時安穩了。自家的姑娘還是早早相看別家的好,萬一自己這想法傳到皇後的耳朵里就麻煩了。
皇後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劉氏也猜出了幾分意思。同時她也知道這里面少不了王少岩的手筆,她扣著手心看著芸婷,一個傻子而已,怎麼就能讓王少岩如此在意!她的兒子身邊站著什麼樣的女人應該她來選!
自始至終老太太都沒怎麼開口。皇後由最初的懷疑試探道如今的坦然接受,看來她真的是變了,再不是從前那個囂張跋扈,獨斷專行的狠厲女人了,到底是老了……心里這麼想著,究竟是自己的母親,她是想要找借口原諒她的,可心里有一口氣始終咽不下去。就算做到對她不再刻骨銘心的憎恨,也做不到真正的原諒。
所以她根本沒去看她。
時間差不多了,老太太找了個借口就回去休息了。
有幾個夫人坐了一會因為皇後在也不好像平日里那樣說話,干脆出去看小姐們戲耍去了。很快正廳里就只剩下皇後,劉氏,還有芸婷了。皇後看芸婷心不在焉的坐著,就對席翠使了個眼色,席翠趕緊帶著芸婷出去。花錦跟在她們身後,在她們離開之後將門關上,里面發生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皇後看了劉氏許久,才慢慢開口,「我知道你不喜歡芸婷,但是你也不能這麼心急啊?芸婷剛一進門少岩的身體就好了起來,外面人都看芸婷是少岩的救命恩人,你要在這個時候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別人會怎麼看王家,怎麼看少岩?」
「娘娘教訓的是,這些我自然要顧及。所以我並未讓席芸婷為難,只是給她一些警告不能讓她拿著一點恩德就拿捏住少岩。只要她安分守己,我自然不會動了她長媳的位子,只是少岩的身份無論如何要配一個身份得當的正妻才好,總不能叫他被人小瞧了去。」劉氏說著就要流眼淚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實在是為難,一心為他們幾個兒女操勞,不想一個個的都怨了我,不與我親近。姐姐你如今也要說我嗎?我在你們王家這些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哪一樣出過岔子?如今老爺與我離心,偏寵著那些個姨娘,兒女也不理解,我真是越想越覺得心里苦……」
皇後見她這般樣子還能說什麼,只能好言好語的勸了幾句。少岩也就是怕劉氏為難芸婷,既然劉氏已經說了不為難于她,芸婷身邊有個最是守規矩的席翠看著,豈會是不安分守己的?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不錯了,劉氏是什麼樣的人她是知道的,按理自己雖是皇後也沒有權利插手王家私事,劉氏隱忍不發已經是顧及自己的身份了。
事情已經辦完,皇後就要回宮了,劉氏一個人送到大門口,看著車駕漸行漸遠直到消失才回身進了院子。
朝陽公主似乎對那些閨閣小姐們的事情沒多大興趣,只顧纏著芸婷跟席翠不放。別人不知道她們,她朝陽可是了解得很。芸婷只要有外人在的時候說話做事都是席翠安排好的,所以與芸婷相交一定要先跟席翠相交才行。
三個小姑娘回到露居說話,也不拘謹,禮王妃尋來的時候還沒進院子就听到朝陽的笑聲。昭陽公主她是了解的,雖然活潑可愛卻高傲得很,一般的世家小姐想要結交與她大多都是踫一鼻子灰,芸婷怎會得到這位的青睞?
可當她站到門口看到里面的情形才真的吃了一驚。朝陽跟席翠頭踫頭靠在一起,芸婷氣定神閑的坐在她們對面,三人圍著一張棋盤像是在下棋,又不像下棋。
「公主你這樣不行,小姐故意把那邊留下就等你上當呢!」席翠的身子擠了擠朝陽,朝陽毫不客氣的回報回去,兩個小身子擠在一起,及听見朝陽氣急敗壞的說道,「席翠你這叛徒,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人,咱們一起對付她的!你倒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看芸婷那得意樣!」
然後就是芸婷呵呵的笑聲,「朝陽你們又輸了,就跟你說要听席翠的嘛,你老是自作主張!輸了吧……」
朝陽忽然挺直了腰桿子坐好,看著她們,「你們,你們兩個不是合起來耍我吧?」
接著三人就相互看著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