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胖子第一個端起茶杯對著席翠恭敬的飲下。他原本就對席翠沒什麼意見,如今听她敢如此對他們說話,心里多少是欽佩的。夫人選人的眼光一向是不錯的,他知道若還想跟著夫人今日就必須先對席翠妥協。
張勛看白胖子已經表了態,手往茶杯跟前湊了湊,席翠決定給他拋一個魚餌試試,「張老板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會如何從劉謙手里拿回錦衣閣嗎?錦衣閣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都是你一個人的心血啊!我接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你的血怎樣也要補償你一下的,要不這樣,你且等等,我日後要回錦衣閣送你一半作為你自己的私產如何?咱們就以半年為限。若我無法兌現承諾你大可離開,可好?但是咱們可要說好了,我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沒了你不行,只是再給你一個了解我的機會,因為你的本事我還是很欣賞的。」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明明已經做到了最大的讓步卻還要表現的不卑不亢,留足了張勛的面子,也絕不讓自己下不來台。白胖子不由再次端看著眼前的丫頭,身板消瘦,眉目清秀,談不上多漂亮,卻透出一種讓人拔不開眼的魔力。
張勛的腦子轉的不比白胖子慢,此時他若再不端起茶杯可就真的有點不識抬舉了。于是他端起茶杯,對著席翠飲下。
剩下最後一個王永林了……
席翠眯了眯眼楮,飲了一口茶,沒有主動跟他說話。
王永林等了半天不見席翠支聲,心里開始犯嘀咕了。這丫頭說的很對,如今侯爺跟夫人已經徹底不管事了,吳嬤嬤勉強支撐著也明顯是個過渡,眼下席翠代表的就是夫人,她若是真的看不上自己,那他王永林也只有離開的份。要是早幾年他出去找別的活路也不難,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有把子力氣的。可如今卻是不行了,一來年紀大了,二來這些年錦衣玉食習慣了,猛地出去干粗活他還真沒辦法拉下臉面。
可席翠不開口留他,難道要他屈尊求情不成?
席翠放下茶杯,看都沒看王永林,給其余兩人添了茶,笑著對張勛道,「張老板可信我剛才的話?」
張勛想了想,「不知姑娘說的是哪幾句?」
「怎麼張老板覺得我席翠的話是分開說的麼?還有幾句可信幾句不可信的道理呢?」席翠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有意無意的將戴在手腕上的一支玻璃種滿綠翡翠手鐲,種水均勻,藍帶飄花,一看就不是普通貨色。這還是出門的時候吳嬤嬤特地找來讓她帶上的,說是夫人專門給她預備了一些場面上用得著的物件,這只是其中一件。「你的錦衣閣是從我手里丟的,我自然要給你找回來。找回來之後再給你一半,雖有補償的意思但更多的心意卻是獎賞。您能為夫人廣開財路,卻不是默守陳規的看管,但就這份心思不論結果如何都是應該獎賞的。相信我送給你的那點東西不過是拋磚引玉,您肚子里的東西可比眼前看得見的這些值錢多了。」
「姑娘高看張某了。」張勛的目光掃過席翠手腕上的玉鐲,挑了挑眉毛,「我並非不相信姑娘能將錦衣閣尋回,只是這尋回之後再拿出一半來送與張某卻是萬萬使不得的。姑娘雖站在咱們前面,可說到底跟咱們一樣都是跟著夫人的,這麼大的事怎麼著也不好直接就決定了吧?哦……姑娘千萬不可誤會,在下並非懷疑夫人對姑娘的信任,只是久經商場,說話總是謹慎慣了的,听話也習慣了那些門道,還望姑娘包涵一二。」
「不怪張老板多想,畢竟我橫看豎看都只是一個小丫頭,身份模樣都在明面上擺著,架子端得再穩當也沒辦法壓住場面。可是沒辦法這些東西也不是我一時半會就能改變的,好在咱們來日方長,我有幾斤幾兩您還能過過稱。您心里怎麼想我沒辦法左右,可是我站在最前面卻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段三在我身邊各位就該明白席少將軍對我的態度,吳嬤嬤在我身邊更說明了席芸婷小姐對我的信任,而我手里這個東西……」席翠說著慢慢撐開手掌,那把鑰匙出現在三人面前,「是不是可以代表夫人對我的看重呢?夫人的脾氣大家都是了解的,賞罰分明,說一不二。我不敢說是她精挑細選的也敢說是她精心教出來的,夫人的殺伐果決我或許還不到火候,可是這說到做到還是可以效仿夫人一些的。最重要的是,夫人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已選擇了我,自然不會因為區區幾間鋪子就將全盤計劃打亂不是?」
席翠看著張勛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笑著將鑰匙收起來,「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讓張老板安心,我席翠能當著幾位的面把話說出來,自然能兌現承諾。說句不怕丟臉的話,私自做主處置這麼一大筆產業我也是第一次,也怕夫人責罵。可是像我這麼年輕的後輩都知道,夫人就算是不滿意也只能在私下里跟我談,明面上該給您的還得照給,您說是不是?」
表面上將自己的位子放到最低,話里話外都是對張勛等人的欽佩與挽留,可明里暗里的又讓他們知道她席翠與他們幾個是不一樣的,至少在夫人眼跟前比他們更加親近,可靠。挽留他們是愛惜他們的才能,她知道怎麼用人,還是得了夫人的真傳的,留下來跟著她就是跟著夫人。走,不是在打她的臉,而是在背叛夫人。她甚至願意為討好他們去冒被夫人責罵的風險,人情她已經給足了,他們若再端著架子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好個進退有度的丫頭,就沖著這幾句話沒人懷疑她是夫人條件出來的了,光是這嘴上功夫沒人專門教那是不可能的。再看看她手里的東西,光是手腕上那個玉鐲就不是凡品,憑她一個丫頭若不是得了夫人特別的關照如何能隨便戴著出門?更何況人家還是得了夫人的鑰匙的!
出場的時候吳嬤嬤可是主動坐在她旁邊的,吳嬤嬤的意思就是夫人的意思,他們這些年早就熟悉了這個規矩,可現在吳嬤嬤都給席翠讓地,可見席翠代表的是誰!
想到這里白胖子心里得意了,好在他從一開始就表現的比較懂事,沒給席翠留下壞印象,否則指不定怎麼下台呢。
張勛突然站起來,端起茶杯,恭敬的對著席翠彎腰,「是張某不識抬舉了,姑娘莫怪。日後張某自當盡心盡力的為夫人辦事,定不叫姑娘為難。」說完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席翠趕緊迎著,也飲了一杯。
這下子王永林算是徹底被晾著了……
席翠一點都不著急,因為照現在的形勢,該著急的人必須是王永林。
就在王永林琢磨著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瑞娘跟吳嬤嬤走了進來。吳嬤嬤掃了一眼房間里的幾人,很好,看樣子席翠壓住了場面。
瑞娘見了禮,坐在席翠身邊,清聲道,「我看完了這幾本帳,又跟吳嬤嬤打听了一下往年的情況,琳瑯閣的囤貨雖然較之往年多了一些卻也算不得多大的量。天衣綢緞莊的問題很奇怪,艷色囤貨數量並不是很多,反之深色棉麻數量卻是遠遠超出了預計,雖然有素色布匹綢緞遠超往年,可收入剛剛可以填平艷色囤貨的成本,深色的棉麻卻是虧了不少,這里面或多或少與失去錦衣閣有所關聯,看得出來張老板已經盡力作出調整了,是咱們的計劃太過突然,讓他應對不暇。」錦衣閣的事情可以說是瑞娘一手促成,對于這個結果她感到非常抱歉,只能對張勛投以致歉的目光。她的眼光並未在張勛身上多做停留就游走到王永林身上,「王老板的賬很奇怪。」
王永林紅著臉低下頭,沒想到自己親自找人做的賬竟同時被兩個女人看出了問題,這讓他日後如何在同行面前抬頭做人啊?
王永林跟其他人不一樣,他最初是侯爺的人,真的要當著眾人的面直言不諱嗎?瑞娘看了看吳嬤嬤,吳嬤嬤卻沒有看她,她再看看席翠,見席翠點頭,這才緩緩開口,「王老板莫怪,我只是看到什麼說什麼,您若是有什麼話要說也請你听我說完。待我說完之後您是要指出我的錯處還是要跟姑娘解釋大可隨意,我也不會打斷你。」瑞娘說道這里一直等著王永林回話,可王永林只是微微抬頭看了她一下,並沒有什麼明確的表示,瑞娘只當他是同意了,接著說,「江南五家鋪子的進貨與北方六省包括京城在內的八家持平,可北方這八家的貨款足足用了十一萬三千四百兩,而江南卻只用了七萬兩整,這個差額太過懸殊了,更何況江南的物價我還是了解的,較之北方絕對是只高不低。按理您要是真的能用這個價錢拿到貨咱們萬象鋪子非但沒有吃虧反而是很賺了一筆,我應該佩服您的本事。可您這賬面上對這件明明是一大功勞的好事卻百般遮掩生怕被人瞧出來反而讓人忍不住生疑。我看是看出來了,可就是想不明白您的用意。」
王永林果真一句話都沒說,面色為難的看著吳嬤嬤。
吳嬤嬤卻回敬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
其余二人听完瑞娘的話再看看王永林的表情,更加驚嘆于席翠的本事了。小小年紀一個黃毛丫頭,只是一眼居然就能看出王永林專門修飾過的賬本里面的貓膩,就是他們怕是也不行吧。再看看她帶在身邊的這個叫瑞娘的女人,雖是其貌不揚了些,可言談舉止一點都沒有內宅婦人的小家子氣,說話做事沉穩干練,定是個不簡單的。難怪夫人敢將自己偌大的產業交個席翠,原來人家是有人又有本事的。
吳嬤嬤知道王永林是絕對衷心的,可衷心並不代表他就不會犯錯,最要命的是這個人太固執,要他心甘情願的听從席翠的安排著實不容易。此時若是她幫了他,席翠怕是日後都沒機會征服這頭倔驢了。夫人說過,產業太大了管著的人里面必須有幾個不太聰明卻忠心耿耿的,拿捏得好是一份不錯的保障,所以王永林還要用,可是只能讓他心甘情願的為席翠所用。所以,這個紅臉必須吳嬤嬤自己來唱了。
于是吳嬤嬤陰沉著臉站起來,走到王永林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好個王永林,當初你是如何指天畫地的對侯爺夫人起誓的?這才幾年啊?你就被富貴迷花了眼了?連賬本都敢動手腳了?也不想想就憑你的那點花花腸子還能騙過夫人親自選的人去?你看席翠年紀小好欺負是不是?我告訴你打從今兒起,席翠說的話那就是夫人的意思,你這麼干席翠就是直接攆了你,我也會親自去夫人跟前幫她解釋!你以為夫人當初看上你什麼?聰明嗎?就你那腦子你自己心里有數,你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就剩下那點衷心了,可你如今是打算如何?背叛夫人,背叛侯爺嗎?你對得起侯爺當年救你一命的恩情嗎?你……」
面對吳嬤嬤的質問,王永林百口莫辯。被吳嬤嬤打臉,他不覺得如何,可吳嬤嬤指責他背叛,這是他不允許的。但凡當過兵,經歷過生死的人都憎恨這兩個字,王永林這種直腸子更甚,吳嬤嬤這是在挖他的心窩子。
吳嬤嬤演得很逼真,就連慣于逢場作戲的瑞娘都被她騙了,以為吳嬤嬤看出了王永林這麼做的用意,可她想不通王永林為何要用這種方式背叛侯爺。
席翠卻是對吳嬤嬤的用意看的清清楚楚的,既然吳嬤嬤不想讓王永林走,那她只能盡力配合吳嬤嬤演下去,至于王永林肯不肯順桿爬那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吳嬤嬤越說越氣,抽手又是一巴掌,卻不想席翠突然出現擋在了王永林前面,吳嬤嬤的巴掌狠狠的落在了席翠白女敕的小臉上,很快就是幾個明顯的紅印子。大家都驚呆了,若不是出手的事吳嬤嬤,段三早就沖上來了。
見吳嬤嬤終于安靜下來,席翠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扶著吳嬤嬤坐下,「吳嬤嬤,這件事上,王叔確實犯了錯,您打他罵他都可以,您是夫人身邊的老人,侯爺都敬著您,我不會攔著。可是有件事咱們必須說清楚,王叔或許不夠聰明,不懂變通,但是他對侯爺的忠心卻是不容置疑的!我相信這件事發生之後王叔是想過辦法解決的,說不定到最後要他用自己的私產填這個窟窿他都願意,賬本的事他只是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可他的本意絕對不是要貪墨侯爺的東西,否則事情不會弄成這樣。
您之前跟我講過王叔是什麼樣的人,我心里也一直以為他與其他人是不同的,所以就算與他相處的並不愉快我還是願意相信他。怎麼與他相識這麼久的吳嬤嬤卻反而糊涂了呢?您之前不是一直很喜歡王叔的嗎?來的路上還跟我說王叔這個人脾氣不好叫我多擔待著,還說日後管著他們要做到對事不對人!我如今都能冷靜下來看待他這個人跟這件事,您怎麼就著急上火了呢?」
對事不對人!這才是君子所為!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尚且有這份心智,再看看自己,幾十歲的大男人,只是見人家年齡小就產生偏見,橫豎看人不順眼,剛才還倚老賣老百般刁難,當真可恨!
王永林頓時羞愧萬分,想到自己方才的行為,若不是段三出手他搞不好就真的對席翠出手了。可人家雖然不喜歡自己卻能言辭坦蕩,直言對自己的不喜卻依舊能就事論事在吳嬤嬤面前替自己辯解。
明明自己都已經為老不尊了,人家還是一口一個王叔的叫著,給足了自己臉面,反觀自己的行為,真的是羞愧的無地自容。
吳嬤嬤听完席翠的話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喘著粗氣坐在一邊,面色雖然緩和了一些可看著王永林的眼神還是含著怒氣的。
王永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尷尬的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若是看到這里還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瑞娘就白在王家跟劉氏切磋了這麼多年了。只見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趕緊倒了一杯茶遞到王永林面前,低聲說道,「王老板,咱們姑娘不是記仇的人,您趕緊的敬了這杯茶說句軟話,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您就是做做樣子也行,好賴不能氣著吳嬤嬤,否則咱們接下來的正事可就沒法說了……」
王永林猶豫了一下,雙手接過茶杯,緩緩走到席翠身邊,「席翠姑娘,剛才是我犯渾了,我給你認錯。王某不太會說好听的話,可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今兒的事王某錯了,就該認了。夫人既然都認定了姑娘咱們做下人的多說一句都是僭越,日後這樣的錯王某不會再犯。喝了這杯茶,算姑娘大氣,姑娘以後說什麼王某都不會有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