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八年,滿人已經入關。順治皇帝是第一個入主中原的滿人皇帝,不管年紀多大,是第一位在這里稱朕的滿人皇帝。
瑞親王福佑三十七歲,當然也要和皇帝一起進入北京。步入中年的他,高大威猛,相貌十分英俊,在憨厚質樸中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風範。同時,眉宇之間又洋溢著濃厚的書卷之氣,說話辦事和藹可親,舉止動作儒雅穩重,性格善良敦厚,朝野中他的口碑最好,很多大臣都想著把自己的女兒給他做側室,福佑還是當作耳旁風。在他的心里,沒有別的女子可以容納了,只有他的繡兒,繡兒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這一日,順治皇上打發貼身太監吳公公來府上請瑞王爺進宮,說有要事商量。沒別的,換上親王吉服就和吳公公進宮了。南書房里,順治開門見山地說︰「皇兄啊,有個事情要麻煩您了。近些日子,發現宮里丟了東西,如果不是朕用到它了還真不知道丟了,內務府是有登記的,大略地查了一下,整整丟了十件小古董,其中還有兩件是國寶。因為平時用不著,賊就鑽了這個空子,這不是欺負朕年輕不諳事嗎?如果不是發現得早,這皇宮大內就給偷光了,您說可不可氣?這事不宜聲張。正好皇兄平時不上朝,您在外邊到賣古董的商家留意一下,如果被人從宮里賣到那里,不管多少銀子也買回來。朕已派御林軍暗中把守出城渠道。你覺得應該是什麼人作案?」
「臣以為,應該是皇上身邊的人、懂得古董價值的人或者是進出宮方便的人,以太監嫌疑最大。大臣們上朝議事,下朝回府,這些東西都在東宮那邊,他們接觸不著,所以應該和文武大臣沒關系;後宮嬪妃足跡有限,應該和她們也沒什麼關系;侍衛們當值都很嚴格,不準許帶東西出入,應該也沒問題。當然不排除有其他情況。」
「對,朕還認為,如果是太監,這人必定是年紀大了,要出宮了,想弄些銀子。他還想盡快出手,怕被抓住,宮里的東西都是很珍貴的,登記在冊的,他不敢要大價引起人注意。」
分析了許多可能的情況,順治說︰「皇兄,工部員外郎馬平馬大人鑒賞古董最是內行,前些年他在內務府任職期間還管理過宮中的珠寶玉器,古董字畫等,派他給您作個助手,你們去查一查此案吧,辛苦皇兄了。」
「臣謹遵聖命!」
琉璃廠西街,三位氣宇不凡的游人在徜徉。他們不慌不忙地挨著店鋪走,似乎不是買東西而只是看熱鬧。其中身材高大的一位穿著考究,即像有錢的客商又像賦閑的官員。他身邊微胖、略矮的中年人大概是他的管家,態度謙恭和氣;走在他們身後穿馬蹄袖箭衣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健壯英俊。
他們就是瑞親王福佑、工部員外郎馬平和福佑的貼身侍衛田亮。前侍衛趙永病故,這位田侍衛是趙永師弟的兒子,曾經在峨眉山和一位道家師父學得絕世輕功,趙永臨終時把還是少年的田亮托付給王爺,請他好生看顧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王爺當即答應,把田亮留在王府當了侍衛。這小伙子不但性格敦厚、武藝超群,而且聰明好學,識文斷字很得福佑喜愛、賞識,後來就調到身邊當了貼身侍衛,就是喬遷那天的四名穿金邊侍衛服中的一位。
琉璃廠在元代時開設過官窯,燒制琉璃瓦。明代時因修建宮殿,擴大了官窯的規模,琉璃廠成為當時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廠之一。到明嘉靖三十二年修建外城後,這里變為城區,琉璃廠便不宜在城里燒窯而遷至門頭溝的琉璃渠村,但「琉璃廠」的名字卻保留了下來。
順治年間,在京城實行「滿漢分城居住」,琉璃廠位于外城的西部。當時的漢族官員大多數都居住在琉璃廠的附近。後來全國各地的會館也都建在附近,官員和趕考的舉子也常聚集此處逛書市,使明朝時前門、燈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廟紅火的書市逐漸地轉移到琉璃廠來。各地的書商也紛紛在這里設立書攤兒,建立書肆,出售藏書。使這里日見繁華,成為「京都雅游之所」。與書籍文化相關的筆墨紙硯、古玩字畫等等,也隨之發展起來。
馬員外曾經在內務府當差,很有才干。他不但是建築方面的行家,負責皇陵的設計,還有鑒別古董、字畫真偽的本事。只是身體不大健壯,經常在家養病,就耽誤了升遷。雖然他的官品不是很高,但是學識修養人品都是很出色的,順治皇上很器重他。能和皇上直接對話的五品漢官,馬平是唯一的人了。他告訴王爺說,大內丟失的珍寶正好是十件,有唐代名畫兩幅︰韓幌的「五牛圖」、吳偉的「長江萬里圖」;明代名畫兩幅︰文徵明的「品茶圖」、唐寅的「桐山圖」。器物六件︰瓖金琺瑯餐具、紅珊瑚蓋碗、翡翠盒、碾玉觀音、明朝昭烈皇帝的玉璽、貴妃金璽印。其中以玉璽和貴妃金璽印為寶中之寶。不管哪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馬大人還說,這些東西他以前都管理過,印象很深,見到原物應該不會認錯。盜賊好像只拿了這些小件,還不敢拿大的,小的東西好拿,又不招眼,揣在懷里就帶出來了,賊偷方便嘛。
琉璃廠西街,福佑一行已經逛了十幾家店鋪了,一無所獲。因為不僅走路,還要駐足、詢問,虛胖的馬員外就喊累要求歇息了。他知道王爺好說話,便笑嘻嘻地說「二爺,您不累呀?」
王爺說︰「你累就說你累,別打本老爺旗號。到前邊那家紙行瞧瞧,就好吃中飯了」。
「您去紙行干什麼?那里只賣文房四寶,又不收古董。」
「不收古董的地方收起來不是更方便嗎?方才那家珠寶店的掌櫃說玉龍紙行的掌櫃在鑒賞珍寶上獨具慧眼,凡事不可光看其表面。」
「二爺聖明!想事都和別人不一樣。」
王爺知道馬員外和自己開玩笑,也不生氣,三人進了這家字號為「玉龍紙行」的小店鋪。一邁進門檻,掌櫃的就笑呵呵地迎了過來「幾位客官,要買什麼?」
王爺對掌櫃的拱了拱手,同樣笑呵呵地說︰「看看,有合適的便買。回身對馬員外說「你先坐下,我轉轉。」
馬員外也不客氣,一**坐在靠牆的凳子上,打開折扇扇了起來,又熱又累啊。
掌櫃的就知道不是買東西的而是歇腳的,向里邊喊︰「長林!給幾位客官上茶!」
馬員外立刻對這位掌櫃的產生了好感,忙說︰「多謝!多謝!」
茶上來了,馬員外可不敢先用,叫福佑︰「老爺您歇歇嘛,老站著不累呀?」
福佑這才一撩袍子坐下了,端起茶盞,和氣地對掌櫃的說︰「您這兒生意還好吧?」
「湊合,湊合,勉強維持。」
「掌櫃的貴姓?」
「免貴姓周。」
「啊,周掌櫃,福某看見別的紙行還兼營古董,收益不是更大?」
「先生貴姓?」
「掌櫃的只稱我福佑便是。」
「在下還是稱您福先生吧。方才您說起收古董,在下何嘗不想?只是很難做。首先要識貨,其次也要收得起。就象昨兒來的一位賣古董的客官,手上倒是有幾件真貨,要的價也著實嚇人。」
馬員外一听,趕緊過來了︰「周掌櫃,他帶的什麼東西?」
「讓在下想想。有兩幅畫,還有一個翡翠盒,都是上等貨色,只可惜我這小店本錢太小,店里的東西加起來也不夠人家一件的。」
福佑不動聲色地問︰「您怎麼知道他的東西是真貨呢?」
周掌櫃的笑了︰「您別看在下收不起貨,可是能看明白真假。」
福佑向周掌櫃的拱了拱手︰「福某佩服,原來是行家。」
「行家倒不敢當,只是能大概地看出個真假。」
馬員外說︰「這鑒賞、評估古玩、字畫,要有方方面面的學識修養,還要經常接觸各種不同的古玩字畫的真品和贗品,經過多年的磨練才能練就一雙火眼金楮。周掌櫃一定是家學淵源了?」
「哪里,哪里,是從親戚那里學些個皮毛,混碗飯吃罷了。」
「這麼說,昨天的二位一定是慕您的大名而來的了?」福佑很真誠地對周掌櫃拱了拱手。
「福先生取笑了、取笑了。」周掌櫃變相地承認了。
馬員外說︰「我家老爺非常喜歡古玩、字畫這類高雅之物,經常收藏名人真跡,眼下也在做古董生意,還望能得到周掌櫃的幫助。」
「好說,好說。在下不過是給估個價。昨天那二位說明天還要在下幫他們估一估另幾樣東西。說明一點,估價是估價,你們可以還價,生意嘛,哪有一口價的?」
「能否問一下昨天的東西大約價值幾何?」
周掌櫃的伸出五個手指。馬大人說︰「五千兩?」
周掌櫃的說︰「五萬兩。」
「您估得高了一點吧?」
「不高,不高。如果那位尖嗓子的是個太監,這些東西應該就是宮里的,多少銀子都不貴。在下沒有這麼多的銀子也沒這膽子,就算有銀子也不敢收,還留著腦袋吃飯呢。」
「周掌櫃,我家老爺看這個買賣還不錯,想往南邊活動,收了貨轉手就賣了,誰到哪里去查?宮里不宮里的有何妨呢?煩您給引見引見。」
周掌櫃說︰「引薦可以,別的在下就不好多言了。」
福佑說︰「那是,您呢就給引薦一下,講價的事情給敲敲邊鼓,我這位馬管家對古董的事情也是略通一二,不會讓您為難。」
周掌櫃說明天上午那兩個人還要來估價,請福先生提前來等,就這樣說定了。福佑起身,向周掌櫃告辭。剛要邁門檻,周掌櫃問︰「福先生是只買一、兩件還是十件都要?」
正待福佑回身要回答周掌櫃的問話時,「砰」地一下,一個人撞在福佑身上。那人也是臉朝後跟人說話。定楮一看,是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身材細高,身著華服,相貌清俊,瀟灑飄逸。撞上了福佑,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拱手道歉︰「對不住,在下莽撞了」。
「無妨,無妨,我不也撞到你了嗎?」。福佑笑著說。少年也朝他一笑,頓時腮邊出現了一對酒窩和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還有兩顆好看的虎牙。他朝福佑也審視了片刻,隨即拱了拱手,進了店。少年身後不遠是一個身穿黑色練功服、膚色有些黧黑的漂亮女子,大約有十八、九歲,黑衣女子的身後還有一個伙計模樣的清俊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
福佑雖已出店門,听到那少年叫周掌櫃的為「舅舅」,原來是周掌櫃的外甥。不知道怎麼回事,福佑就覺得這個少年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似地。細想很可笑,哪里能見到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