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生 第一百零三章︰天不遂人願

作者 ︰ 華凝墨

又是良久的沉默,除了旁側燭台里的蠟芯偶爾爆出「啪」的一聲,便只剩下兩人幾不可聞的呼吸。

「時間不早了,侯爺早點休息!」鐘嫦淺笑淡淡道,持續良久的安靜終于被打破。

然後鐘嫦施施然起身,端起李昇面前書案上已經空了的玉碗,準備離開。

「等一下!」走到門口的時候,李昇略微急促的聲音在背後想起。

鐘嫦回轉過身,站在原處,看著李昇微笑道,「侯爺還有什麼事嗎?」。

李昇點頭,起身走到一側的書架前,啟動一個小小機關,打開書架背後的一個暗格,再然後,手里便多了一個信封。李昇拿著信封走到鐘嫦面前,微笑遞給她,緩緩說道,「現在你的身份已經不再高貴,而我李昇卻已經是堂堂的東平王,今日是東平之主,如果天隨人願,將來更或可是天下之主,我,終于等到了有資格光明正大的休了你的這一天!」

鐘嫦頓時愣住,面色劇變,看了看李昇手中握的那封似乎已經很陳舊很陳舊了的信封,然後抬起頭,眯起秀美的鳳眼看著李昇,面色森寒道,「李昇,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昇卻神色坦然,牽過鐘嫦的右手,將信封放入鐘嫦的手心,然後放開,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鐘嫦,大陳的昭安長公主,現在已經不再是我李昇的妻子,不再是李家人,你,已經被休了!!」

「啪!」

鐘嫦手中的端盤翻落,玉碗落地,摔了一地粉碎,和玉碗一個落下的,還有那只陳舊的信封。

鐘嫦退後一步,堪堪扶住房門才穩住身子,看著李昇不可置信道,「李昇,你當真憎恨我如此?!」

李昇面色依舊,淡淡道,「是,早在四年前我母親去世之時,這封休書就已經為你寫好,只等送到你手里的那一日,也就是,此時此刻!」

鐘嫦扶著牆壁,怔怔的看了看李昇,又看了看地上臥在一地的碎片中的泛黃信封,忽然笑了。

她重新站穩了身子,然後上前蹲將那信封撿起,走到最近的燭台前,毫不猶豫的,將信封投進了燭台中,剎那的火光明滅,瞬間化為灰燼。

李昇眉頭蹙起,又舒開,然後歸于木然。

鐘嫦轉過身,微笑看著李昇,道,「李昇,你不需要拿如此拙劣的演技來蒙騙我,真的要演的話,我比你更能演!如果你是想要以這樣的方法來給我留一條退路或者撇出這個漩渦的話,我只能告訴你,你太天真了!時至今日,你以為鐘景還有獨獨放過我的可能嗎?」。

李昇眉頭緊緊蹙著,面色微微泛白,卻也只是低首不言。

「李昇,我不知道你到底愛過幾個女人,但是我知道,不管多少,這其中都沒有我鐘嫦,可是李昇你可知道,我鐘嫦這一輩子,卻僅僅只愛過你一人!等局勢穩定了之後,如果你還是決定要休了我的話,那麼休書重寫,我答應你離開。但是現在這封太舊了,我不接受!!」

鐘嫦微笑著說完,也不再管李昇是什麼反應,踩著地上玉碗的碎片,徑直走出書房,回了自己獨立的庭院。

李昇看著地上的碎片,失神了很久。

以至于他都全然忘了,正常情況下听到這樣的動靜外面的侍衛會趕緊來詢問情況,而此時此刻,至少應該有下人走進來將這些碎屑打掃下去。

他和鐘嫦,都忘了。

因為忘了,所以以至于連自己背後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人,都完全不知道。

直到他的脖子上微微一涼,有明晃晃的反光落進他的眼眸中,然後,他渾身一僵,終于後知後覺。

一個深冷的淺笑聲自身後悠悠響起,只聞道,「世人都說文伯侯爺是一位難逢難遇、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然而在我看來卻不然!一個將帥之才的警覺性都低到了如此程度,能夠活著從戰場回來都是奇跡了!」

李昇眼眸眯起,面色瞬時冷下,衣袖掩藏下的手掌已握成拳,青筋突起,冷聲道,「你是誰?!」

「我啊?」身後之人笑笑,語調微微一變,道,「我是一個你即使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的人,我是馬上要親手送你上路的人。」不同于先前第一句時的剛毅深冷,此時的聲音要溫平柔和很多。

但是李昇卻陡然一震,「你是個女人!」

身後之人淺然一笑,緩緩的從李昇的身後移步到側前,足夠李昇看見她的存在,但是又只能從余光里看見一部分。一襲如漆黑色夜行衣,身形高瘦,看不清面容,但是僅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便知道,眼前女子,絕非等閑,當然,等閑又怎麼可能穿得過那樣森嚴的重重防線出現在他的房間里!劍,依舊在李昇的脖子上,只是方向發生了點改變。

她是韓雨,是陳皇最隱秘,最鋒利的一把劍。

韓雨笑看著李昇,道,「女人怎麼了?女人,就不能殺人嗎?」。

李昇淡淡哼了聲,神色不變,道,「你是鐘景派來的人吧?其實很早就已經潛進城中了,對嗎?!」

韓雨淺笑搖頭,「前半句說對了,後面半句,對,但是也不對!因為我確實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經到這里了,而且這是我第三次光臨貴府,不過,今晚我卻是剛剛從城外進來的!」

「哦,是嘛!」李昇淡淡一笑,又繼續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的身份,是皇靈衛?!」

「怎麼?侯爺你,不會是在拖延時間吧?」韓雨淺笑道。

李昇淡淡一笑,「或者,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哦!不過若真的是如此的話,那我可不得不很絕望的提醒一下侯爺你,知道為什麼我能如此大膽的站在你面前並且如此耐心的給你解答疑問嗎?」。韓雨看著李昇,輕笑說道,「侯爺要不要,出去看看你那些府兵侍衛和家奴們的最後的死狀?別的不敢說,但是有一點我敢給侯爺保證,那就是他們都是一劍斷喉,瞬間斃命,死得時候絕對沒有任何的痛苦!」

李昇眉頭猛然蹙緊,怒然盯著韓雨,道,「我的家室呢?難道你也殺了他們?!」

韓雨笑著搖頭,「不,這倒沒有,畢竟,我總得讓你侯爺和他們見個最後一面不是?」韓雨說道,左手抬起,拇指與食指和中指瞬間的交錯,打出一點清脆的響指,「流砂,含影,把人都帶進來!」

話音一落,房間的門被人推開,兩個蒙面黑衣男子迅速閃到韓雨面前,稽首恭敬道,「韓統領。」

韓雨淡淡的嗯了聲,兩名黑衣男子立即上前拿出繩索將李昇的雙手緊緊束縛到背後,緊隨兩名男子後面進來的還有十數名黑衣人,更重要的是,他們押了好幾個人進來,一個接著一個,他的長子,次子,大女兒,以及年僅六歲的幼女兒像丟垃圾一樣,把人丟在了李昇的面前,歪歪斜斜倒在了一塊兒,他們都昏迷了。

李昇終于是徹底被激怒,在看向韓雨的目光里,已經是要殺人!

但是這還沒完,對,還差一個人,他的妻子,剛剛從他這里走出去的鐘嫦。

果然,下一刻,他們就把她帶進來了,帶到了他的面前,鐘嫦並沒有昏迷,只是被用布條封住了口,雙手也被繩索緊緊縛束在背後,無法動彈。

抬眸四目相迎的那一瞬,李昇竟然看到鐘嫦的眼眸里有著淡淡的笑意。

他和她都明白今晚,大概就是他們生命的終點了。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妻子,他厭惡憎恨了那麼多年的那個女人,此時卻竟然在對他微笑,或者更準確的說,她是在安慰他。

李昇努力克制著與對方拼死一搏的沖動,側目看著韓雨,森冷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此時的韓雨已經收起了劍,正走到一側的軟椅上舒適的坐下,淡淡一笑,道,「侯爺聰明,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和侯爺做一筆交易︰你召集齊所有有著實權分配的手下到這里來,然後天亮之後和我一起上城樓上,並且下令開城投降,給你的回報是你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以及你的夫人昭安長公主的性命。怎麼樣,這個交易值不值得?」

「可是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會兌現承諾?」

韓雨淺笑,「這個嘛?要是先放了他們,我信不過你;可是不放,你又信不過我,反正總有一方信不過,侯爺認為我會選擇前一種還是後一種?」

李昇面色如鐵,只是看向鐘嫦,鐘嫦也看著他,但是,是在搖頭︰不要答應!

韓雨當然明白鐘嫦是在表達什麼意思,也不阻止,只是淺笑道,「侯爺,考慮好了嗎?」。

「好了!」李昇淡淡道,「我,答應你!」

鐘嫦緩緩閉了眼,神色淒涼。

韓雨拍手贊道,「侯爺爽快!既然如此,那就請侯爺,先把你的屬下們召集起來,如何?」

李昇動了動縛在背後的手臂,道,「你確定,要讓我這樣走出去嗎?」。

韓雨招了招手,淡淡命令道,「給侯爺松綁!」

一名黑衣男子上前,將李昇手腕上的繩索解了下來。

李昇走出房間,整個龐大的府邸已經靜如死水,夜風里彌漫的除了後庭里花樹的清香外,還有四處散開的淡淡的血腥。

走到中庭的時候,他看見了第一具尸體,是一個老奴,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身前是滿地一具接著一具的尸體,身後是十數名換劍為弩的黑衣人,李昇就這樣,走出了府門。

李昇召來街頭巡夜的小隊,命其代傳指令召來其他所有領將巡夜的小隊士兵不以為意,也便領命去了。

約末一刻鐘時間過後,所有屬下將領從睡夢中被催醒,先後匆匆趕來。

令他們奇怪的是,如此的深夜文伯侯府的府門卻是大開著,里外沒有一人,更重要的是,空氣里明顯有很濃很濃的血腥味兒!所有人都瞬間驚悚了,這,是怎麼回事

回答他們的,是身後一陣破空突現的急遽箭雨,所有人還不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然無數的箭,卻已徑直穿過了他們的,他們睜大著雙眼,在無比的震驚和不可置信中,轟然倒下。

大門之內的空地上,听著外面的箭雨和風聲,李昇艱難的閉上了雙眼。

夜,再次恢復一片死寂。

東方漸漸化成了灰色,黎明將至。

韓雨帶著李昇出了文伯侯府,去往城樓之上,等待夜色的盡頭。

「侯爺,天快亮了!」

李昇淡淡一笑,「是啊,天快亮了,那麼我的家人,是不是也應該放了?」

韓雨淺笑點頭,「到城門打開之時,便是我放侯爺所有家室離開的時候!」

李昇不再說話,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他們最先等來的不是身下城門的大開,而是身後城中突現的沖天火光。

那是是文伯侯府!

韓雨面色大變,「哪里的火光,怎麼回事!!」韓雨大吼。

李昇轉身看向身後那幾乎照亮了整片天空的火光,卻似乎想到了什麼,腦中嗡的一聲,氣急攻心,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有黑衣人氣喘吁吁的奔到韓雨面前,「 」的一聲跪下,道,「統領,昭安長公主,她趁我們的人不注意的時候,打翻燭台,縱火自焚了」

真的

難怪剛剛他離開的時候,她輕輕對他說︰沒用的,你,救不了我們!

他也不知道還救不救得了,但是這是唯一有可能救他們的選擇,所以毫不猶豫,他選擇了這樣做。

但是他哪里想得到,她竟然選擇了自焚

呵呵呵,這下好了啊!

他親手把他的那些屬下送到了皇靈衛的箭芒下,甚至準備主動開城布降,放朝廷軍進城,反正自己左右都是一死,但求能夠換的家室性命,卻原來,他還沒死,她的家室,倒先不在了。

她與她,別說退路,連以後,都已經沒有了。

而他們之間,權欲詭譎,愛恨是非,誰又說得清呢!

李昇忽然笑起來,越笑尺度越開,越笑聲音越大,終于大到連聲音都沒有了。

李昇猛然一個轉身,直沖向身後的城牆,「 」的一聲,頭顱與牆壁相吻,李昇依舊笑著,只是身體漸漸軟了下去,而他的頭顱與城牆親吻過的那個地方以及他此刻所躺倒的位置,有那麼兩朵猩紅色的薔薇花,正妖艷盛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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