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一結束,晉陵的氣候就明顯開始轉涼,錦宅前庭池里的荷花在苦苦支撐了近兩個月之後,終于還是盡數都凋了去,只剩一池的衰敗。
蘇錦站在荷池邊上,手里拿著盛著魚食的木缽,慢慢的往池里撒著魚食。
有細微的秋風掠過,池邊的柳枝輕輕顫動,卷後老槐樹上的黃葉,紛紛灑下一地的青黃。
碧兮拿了一件披風從身後披到蘇錦肩上,「入秋了!這外面風涼涼的,姑娘身子畏寒,別在外面吹太久!」
蘇錦抬手攏了攏肩頭的披風,看著下面的殘荷,淺笑道,「從初春到現在初秋,不知不覺的,咱們到晉陵竟然也有大半年了!」
碧兮看了看下面那些衰敗的殘荷與泛黃的荷葉,微微皺眉道,「隔日讓些工匠把這些殘荷梗葉都清理了,這樣看著讓人不舒服。」
蘇錦卻淺笑著搖了搖頭,道,「留著吧!我看著卻挺好的!萬物皆有循環,再絢爛的花都總會枯敗,人的一生亦是逃不過生老病死,花凋零了就要清除,那如果人老了,也不該活了嗎?」。
碧兮頷首,「碧兮不是這意思。」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意思,你是怕我看見這樣的衰敗景象而心生悲戚之感是吧!」蘇錦微笑道。
碧兮不答。
「蘇姑娘!」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梁止嫣,不過現在已經不叫梁止嫣了,她叫石婷煙。
蘇錦聞聲側頭,看向走過來的石婷煙,微笑道,「石姑娘,你來了!」
石婷煙微笑走到蘇錦面前,「蘇姑娘,我今日過來,是想和你說件事!」
蘇錦點頭,微笑看向碧兮,順便也將手中魚食遞了過去,道,「碧兮,你先下去吧,我跟石姑娘說會兒話。」
碧兮接過魚食,微笑點頭道,「是,姑娘!」
摒退碧兮當然不是因為不信任,而單單只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一定的自己的隱私,既然石婷煙想單獨跟她說,她當然就應該尊重石婷煙自己的意思。
碧兮下去後,兩人在一旁的石桌前相對坐下,「石姑娘想說什麼便說吧,蘇錦認真听著!」蘇錦微笑道。
石婷煙頷首頓了頓,然後抬看著蘇錦,很嚴肅也很平和道,「你之前問過我的那個問題,我已經考慮好了!」
她沒有明指到底是哪一個問題,但是蘇錦卻是知道的,因為那是唯一一個問題。
「你考慮好了?」蘇錦問。
石婷煙微笑點頭,「昨日我和他見了一面,也認真談過了,我,決定和他在一起!」
蘇錦很明顯的覺察到,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石婷煙的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升起,像是一個初涉愛情的嬌羞少女一般。當然對于做了這麼多年的政治犧牲品的石婷煙來說,她或許也確實還是她初涉愛情。
「那你們打算怎麼安排?」蘇錦微笑問道,「婚期,婚服,婚宴,這些都安排好了嗎?」。
石婷煙淺笑搖頭,「沒有,我們不打算辦婚禮!」
蘇錦詫異,「為什麼呢?」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特殊,準確的說是已經嫁過一次了的人,再加上他的身份也最好不要太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我們打算,婚禮就不辦了,他說他先回去準備一下,過幾日,就來接我過府。」
蘇錦卻搖了搖頭,不贊同道,「既然我都已經給你換來了一個正常普通女子的身份,自然,這里面也包括了一個正常女子的婚姻。你說你們兩個人都身份特殊,你們確實身份特殊,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蘇錦的人!也正因為此,你們的婚姻才更不能草草對待!」
「可是蘇姑娘,我們」
蘇錦搖頭打斷石婷煙的話,「你且听我說完,你現在已經不再是梁止嫣,你是石婷煙!梁止嫣不能再有尋常女子的婚姻但是石婷煙可以有!至于劉曳就更簡單了,他是‘暗流’的舵主,但同時也是永安錢櫃的押鏢頭,兩個普普通通的人,辦一場普普通通的婚禮,這有什麼不妥的呢?」
石婷煙想了想,點點頭,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隔日問問他吧!」
蘇錦當然看得出石婷煙的心思,微笑說道,「我知道石姑娘自己開口怕是不太好意思,這樣吧,你就不用問了,我去和他說就是,我是他首主,我的話他有不听的道理嗎?」。
石婷煙聞言一急,道,「蘇姑娘,你也別逼他,萬一如果他真的不願意的話」
蘇錦莞爾,「石姑娘,你就這麼說說而已,你如此緊張做什麼?當真怕我逼他做什麼不成?而且你知道嗎?世上沒有哪一個男人,不想給自己愛的女人一個鄭重而美好的婚禮,相信我!」
石婷煙愣愣愣,點了點頭,微笑道,「好!謝謝你,蘇錦!」
蘇錦淺笑搖頭,「我說過了,別謝我,謝那個將你救出來,而且即將與你攜手陪伴你一生的人!」
石婷煙嬌羞一笑,點了點頭。
「或者這樣吧,你們的婚期就定在中秋如何?可是個好日子呢!」蘇錦道。
「中秋?」石婷煙有些驚訝,「今天都十二了,離中秋已經只有三天時間,這時間有些太短了吧!」
蘇錦卻搖頭,笑說道,「不短,選在中秋佳節,多好的日子,就這麼定了,我讓杜大哥去安排,屆時婚禮也由他給你們主持,畢竟他現在可是你的表哥!而且別說三天時間,就是一天,只要吩咐了,他也照樣能為你們安排出一個齊全而盛大的婚禮來!認了杜大哥這樣一個表哥,可是石姑娘賺了!」
石婷煙宛然一笑,「杜大哥,確實是個很好的人!你們這里的每個人,上到你,下到每一個家奴一個府婢,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比那些官場,那些世家大族,要好了不知多少倍!沒有能夠早一日就認識到你,是我一生的遺憾!」
蘇錦淺笑搖頭,「別把我想得太美好,否則,有一天你會很失望的!在劉曳救你離開靈岳山那一夜,是怎樣的血腥場面你也看到了,那就是我的命令!知道為什麼劉曳在大眾視線範圍內是一個押鏢頭嗎?因為押鏢頭的行跡可以很靈活!他每年至少要出不下十次鏢,最多的時候將近二十次!」
蘇錦頓了頓,又道,「事實上,他每出一次鏢,就代表我給了他一個任務,這些任務押的從來都不是錢,是性命,人的性命!所以說,其實你看到的我不一定是真實的我,我的手並沒有你想得那樣干淨,甚至是充滿血腥!當然,這些你千萬別算到劉曳頭上,他是我的屬下,這些對他而言,僅僅只是服從是上面,執行了上級下的命令而已!而且從今以後,我會盡力減少劉曳的任務執行量的!」
石婷煙搖頭,「不,蘇錦,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包括你所說的那些血腥,那些殺戮,我都明白!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弱肉強食,骯髒無道,你若不下手,別人便會把手下到你身上來,你若不殺人,就可能成為來被殺!我並不認為你這有什麼不對,相反,我很佩服你,非常非常的佩服!至少我自己,就絕對不可能做到如你一般強大,強大到可令天下男兒都黯然失色。」
蘇錦淺笑搖頭,「石姑娘可是謬贊我了!」
「這不是謬贊,這是婷煙的真心話,你若是男兒的話,定當是文可治江山,武可打天下的不世奇才!」
蘇錦哭笑不得,「石姑娘再這樣夸下去,蘇錦是不是就該成神了?!」
石婷煙只是笑笑,這次沒再接話了。
不得不說,石婷煙認的這位‘表哥’能力和速度真的是讓人驚嘆,無話可說。
兩天後,中秋之日,石婷煙從霽月閣盛裝出嫁,場面之大之壯觀甚至不輸豪族世家們的千金出嫁。
蘇錦當然也場,她是霽月閣的正主,石婷煙是霽月閣閣主杜修的表妹,怎麼說都名正言順。
來的賓客當然也不在小數目,首先肯定不是奔著石婷煙去的,石婷煙憑空出現在晉陵才多少日頭,自然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何許人,只需要知道她是霽月閣•閣主杜修的表妹就夠了!是的,他們一半都是沖著杜修的身份去的,至于還有一半,當然就是霽月閣的正主,瀛州蘇家的三小姐蘇錦了。
如若當真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之婚禮,便是再盛大再壯觀,又真的能夠有幾個人在意?出席賓至那就更是不可能了。
出于中秋節日賓客都要回去與自己家人團圓的考慮,宴席的開始時間也從下午提前到了上午,所以真正到下午的時候,賓客基本都已經離開。
不論是在皇家還是在民間,中秋都無疑是極其受的人們的重視的。
晉陵城東的上明橋燈市自然也就成了中秋夜的翹楚,這樣的熱鬧碧月首先是肯定不會錯過的,碧兮說笑著建議蘇錦也去看看,原本是並沒有指望蘇錦會真的去,卻沒想到蘇錦似乎挺有興致,竟然非常出乎意料的答應了。
出于節日的考慮,加上也只是想出去走走,為免太過招搖,蘇錦也一改尋常喜白的習慣,換了一襲淡紅色娟絲錦服。
蘇錦一行到達上明橋燈市的時候,天色才剛剛徹底暗下,如果是放在尋常,這會兒夜市應該才剛剛開始,然而此時的街市是卻已經是人潮人海了。
「額,姑娘,咱們還過去嗎?」。碧兮看了看前方喧鬧而擁擠的人流,眉頭微蹙,不太確定的向蘇錦詢問道。
「去啊,怎麼不去!既然都來了,不好過去好好玩玩難道遠遠看看就回去?」蘇錦笑道。
「可是,這人也太多了些,我是怕會不會」
「沒什麼的,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了,」蘇錦微笑道,「再說,難道不是你們提的建議說來逛燈市的嗎?現在都到燈市外圍了,我都沒說什麼,你們倒打退堂鼓了?」
碧兮笑笑,「我,我也沒想到會這麼擠啊!」
一邊的荊玉攤手,表示事不關己,笑道,「反正我是什麼都沒說!」
碧兮看了眼荊玉,又看了看他的身後,笑問道,「對了荊玉,你那小徒弟呢?」
荊玉撇嘴,「你還說,除了被你家碧月好妹妹給拐去當勞工差使,還能哪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
碧月呼啦呼啦的從人群里擠出來,手上自然是五花八門琳瑯滿目,身後緊接著是從人群里艱難挪出來,懷里抱著幾乎堆得快將人臉都埋沒了的東西的荊玉的的「小徒弟」,也就是不太幸運的遇上了碧月這等「小人」加「女子」的結合體的幸甘。
碧兮皺眉,不悅道,「碧月,你賣這麼多有用沒用的東西干什麼?!」
碧月冷冷瞥了她一眼,視而不見的跟蘇錦說起話來,舉起左手上的一副花式面具笑說道,「蘇姐姐你看,這可是我挑了好久才挑出來的面具,我敢說整個燈市上,絕對沒有比這一幅更適合你的氣質了!」
蘇錦笑著接過來,看了看面具什麼奇奇怪怪的畫符和色彩,笑道,「碧月,你確定,這個很合適我嗎?」。
「對啊,當然,姐姐要是不太喜歡這一種也沒關系,幸甘!」碧月轉身喚道。
幸甘陰沉著臉,抱著一堆的東西極不情願的走了過來,眉頭扭曲著,也不說話。
碧月卻才不管幸甘高不高興,自己高興就行,誰讓他輸了劍,自己答應給她當苦力使喚的呢。
「蘇姐姐,你看這兒,一共有七個,每一個都不是一樣的,總有一個肯定是你喜歡的!」
荊玉上前,從中挑了個,在手中翻來翻去看了看,邊直接往面上戴,笑道,「這個還不錯,那就我要了!」
哪知還沒戴好就被人給從手了奪了去,碧月不滿道,「要戴你自己攤子上買去,這些都是我選的,沒你份兒!」
「唉唉!碧月,我這是從我徒弟手里選的又不是從你手里選的,我拿我家小小心肝的東西不可以嗎?」。
「可是你家小心肝昨天輸了劍,條件是他無條件為我使喚三天,所以現在他所抱的東西都是我的!」
「既然東西是在我家小心肝手上,你又怎麼證明那些是你的呢?」
「是我讓他給我抱東西,他手里的東西自然就是我的!!」
「可是我家小心肝並沒有告訴我那東西是你的不是他的!」
「那你問問?」
「小心肝你告訴師傅,這些東西到底是你的還是她的?」
幸甘面色陰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