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里睡不飽,日里又是大喜大悲的,汪襲綠打自姨母家回來,便有些懶洋洋的躺在窗邊的榻上,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看著書冊。
半屏和紅串對視一眼,倒沒有出聲擾了主子的清靜,這幾天不只是主子覺得困擾,便是她們這兩個做丫鬟的也有些煩不勝煩。
以前總盼著少爺能夠待主子好些,多來主院,可她們卻沒想到一旦少爺來得多了,來打探的丫鬟婆子也跟著多了,她們又不能板著臉不理人,這幾天應酬了許多撥的人。
所以當主子好不容易有能機會可以歇一歇、喘口氣,她們自然樂見其成。
可是這樣的安靜並沒有維持太久,不多時,門口便傳來一陣聲響,汪襲綠一听,眉心倏地蹙起。
莫不是他又來了吧?
這樣的念頭還沒轉完,褚靖南的身影便如風一般刮了進來,嘴里還不斷嚷嚷道,「快!爺快餓死了……你們兩個丫鬟快送點吃的來。」
見他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指使自己的丫鬟,汪襲綠的細眉皺得更緊了,但到底知道做一天和尚得要敲一天鐘的道理,于是她起身趿著軟鞋迎了上去,又順道給了丫鬟們一個眼色,兩人便下去張羅了。
「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餓成這樣?」汪襲綠的語氣不咸不淡。
這段時間,她待褚靖南便是這樣的態度,不能攔著不讓他來,卻也沒有對他的到來有太多的熱忱,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只要讓人說不出一句閑話便行。
「最近邊關吃緊,朝堂上正議論著要不要出兵,討論了幾個時辰,連午膳也不讓人吃了。」
她一走近,他便雙手大張,她一瞧便知他是要她為他寬衣,她的雙頰驀地飄過一抹淡紅,卻仍鎮定地為他解開了腰帶,又急急地為他張羅了舒適的衣裳為他換上。
才剛換好,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褚靖南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帶往暖榻上,讓她坐好之後,他才跟著坐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仿佛兩人之間合該這樣的親近,汪襲綠心中原就未熄的煩燥更盛,卻又不想靜默著讓彼此都尷尬,只好開口道︰「爺既然累了便歇會兒,我去瞧瞧紅串她們準備得如何了。」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她便要起身,可是才穿好了鞋要走,手又被扯住。
「這些事自有丫鬟會做,你陪我坐著說說話兒。」
其實連褚靖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前他進這院子,都是因為規矩,迫于無奈,可這幾天他卻是只要進了家門,雙腳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自顧自的往這兒轉來。
這屋子里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寧靜,即使不說話,只是瞧著她,他也覺得舒服。
汪襲綠逼不得已只好又坐了回去,而且她從未見他如此心平氣和的同她說話,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想了半天,澀澀地問道︰「爺想聊什麼?」
他真的看起來不像會同她聊天的樣子,而她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我……」被她問得一楞,褚靖南也有些尷尬,他放開她的手,頓了許久才道︰「不如……咱們下盤棋吧!」
「嗯。」他都開口了,她也只能應好,她在兩人之間布上了棋盤,又取出了黑白棋子後,這才望向他,說道︰「爺選吧。」
「我是男人,怎能先選,還是你選吧。」
汪襲綠瞧了和以往不一樣的褚靖南一眼,也不再推托,選了黑子,素手拈起,先落一子。
她靜靜的下著棋,雖然不帶一絲殺伐之氣,卻專心得很,手起手落之間便讓原本還小瞧她的褚靖南有些意外。
原本只用了三分心思在下棋的他,在她那令人贊嘆的凌厲攻勢下,白子竟已出現頹勢,逼得他不得不專心。
他們都專注于黑子與白子的爭斗,沒有以往兩人相處時的夾槍帶棒。
「爺……」
忙亂了一陣,終于布置好了飯菜的半屏來喊人,但她才開口,褚靖南便擺了擺手,要她閉上嘴。
多久沒有遇上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了,更別說這人還是他的女人,他戰得正酣,哪里舍得去吃飯,只是不經意間,瞧著汪襲綠那眉宇間的疲累,他的心不由得軟了,將手中的白子全都扔進棋盒里,又很自然地拉過了她的手,將她手心中的黑子也放進棋盒,這才溫聲道︰「走,咱們吃飯去,吃飽了再戰,免得你讓人家說欺負爺肚子餓。」
聞言,紅串和半屏都忍不住笑了,這樣和樂的氣氛,她們兩個丫鬟都不知道期待多久了。就連汪襲綠也因為他這打趣的話語有些怔楞住。
「怎麼,你是怕爺吃飽了,你便贏不了嗎?放心吧,頂多爺等會兒讓你幾子,總不教你顏面盡失便是。」
看著汪襲綠的傻模樣,褚靖南更是打心底的笑了出來,其實他還真是故意的,因為他的心里很清楚,方才那一局若是再戰下去,只怕輸的人會是他。
倒沒想到,她的棋下得如此之好,如今再瞧著她,哪還有一絲他向來嫌棄的銅臭味。
終究是偏見讓他瞧不清楚事實,明知娘討厭她的出身,那些小妾通房也不是真心敬服她這個當家主母,可他偏偏因為被爺爺強迫娶了她的憤怒掩去了自己的理智,瞧不見她的好。
他當真該打啊!
褚靖南一邊在心中自省,一邊笑著扯著還沒回神的汪襲綠往桌旁坐下,還不等紅串和半屏伺候,他就自己舉起筷子,一樣樣的為她布起菜來。
望著眼前菜肴堆得像座小山的碗,汪襲綠的心一緊,水眸又濕潤了幾分,但她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吃了起來。
「多吃點兒,你太瘦了。」說著,他又夾了一筷子的菜到她的碗里。
他並不在乎她的沉默,她向來話少,更何況他很清楚自己以前錯待了她,可是以後不會了,他會盡力彌補她的。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已經清楚的知道她並非人人口中那個滿身銅臭的女子,從今而後,他會敬她、愛她。
褚靖南滿心歡喜的想著,好不容易等著汪襲綠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飯,他又拉著她繼續下棋,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閑聊。
兩人之間這樣的相處,讓他感到舒心,多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留。
策馬狂奔,風馳電掣。
該死的!褚靖南只覺得手中的鞭子無論怎麼揮,馬兒跑得還是不夠快。
昨夜他因為阿好身子不舒服,半夜就去了阿好的院子,初時下人來報少夫人身子不對勁時,他也只以為那是汪襲綠爭寵的手段,刻意不立刻去看她。
這本是他對待府里那些恃寵而驕的女人的手段,冷一冷她們,她們便知該如何行事。
他本以為汪襲綠也會受到教訓,她會明白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怎料當他晨起後去了擁雪院,她竟然對他愛理不理的,讓他一氣之下也不想多關心她,直接上朝去了。
可當他下了朝,才出了皇宮,就見府里下人一臉焦急的等在那兒,說是少夫人吐了血,還暈了過去,他這才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
明明早上不過是見她有些輕咳,他離開前還特地交代她的丫鬟記得去請大夫來替她瞧瞧,怎麼不過才幾個時辰,卻傳來她吐血昏迷的消息?
這些日子,他待在擁雪院的時間多了,也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言語間有時甚至暗示著他不該老待在她的院子里,讓他有一種被嫌棄的感覺。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用裝病來博得他的關注和寵愛呢?只怕若是可以,她還巴不得他最好不要去擾了她才是。
莫名的,以前總是怕她會纏上,如今倒似是他纏上了她。
就像在她的院子里吃飯,因為她不喜歡吃飯時有人服侍,所以他也得自己夾菜,可是不知怎地,那飯菜吃起來就是特別的香。
以前總怕她的粗鄙壞了他們褚家的名聲,但真正了解才知道,無論是她的行走坐臥,一舉一動,無一不透露著良好的教養。
雖然挺愛做生意的,也沒見過哪家的官夫人像她這般,所有的心神都不放在夫婿身上,反而都放在了賺錢之上,偏偏她算帳時那種自得的財迷模樣,總讓他忍不住會心一笑。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才知道,原來他以前一點也不了解她。
「喝!」
手中的馬鞭不斷的甩在馬身上,盡避掠過的風已經強勁到讓褚靖南的頰畔隱隱生疼,可是他還是不敢放慢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他猛地一勒韁繩,馬兒正好停在大門的階梯前,馬蹄和階梯的距離不過寸許。
「少爺,你可回來了,少夫人她……」看門的小廝阿虎受過汪襲綠的恩惠,不似府里其他人總是看輕她,所以一講到她的狀況,再想到後院里頭已經請了幾撥的大夫,他說起話來便忍不住哽咽了。
「哭什麼?只不過是病了,養養就能好,你這麼哭是要咒她嗎?」褚靖南一馬鞭甩向小廝的手臂,劃破了他的衣服。
劇痛讓阿虎嚇得頓時噤聲,連忙跪下求饒,連瞧都不敢瞧少爺鐵青的臉色一眼。
「以後別再亂說話了,少夫人會沒事的。」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脾氣太過,褚靖南稍微收斂後,對著小廝交代道。
「是,奴才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阿虎忙不迭的道,可是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少爺再說什麼,他小心翼翼的抬頭,便看到少爺步履匆匆的進府,還抓了一邊經過的下人問少夫人的病況。
不知怎地,他竟然覺得少爺好像也沒有那些人講的那樣討厭少夫人啊!
其實說的也是,少夫人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對待他們這些下人從不頤指氣使,而且還很講道理,才不似少爺後院里頭的那些通房妾室,一個個限高于頂的,只要一個不順心,便對他們又打又罵的,要他說,少爺該好好對待少夫人才是對的。
阿虎腦袋里正胡思亂想著,肩頭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嚇得他三魂飛了兩魂,又氣得他一邊轉身一邊罵,「是哪個王八羔子,敢這樣嚇我……」
負責伺候好姨娘的丫鬟連翹正恨恨地瞪著他,不等他把話說完,便連珠炮似的罵道︰「你不好好當職,白日里竟然發著呆,連我從外頭回來進了門你都不知曉,怎麼做事的?」
「我……」
他才要說話,但她一向仗著自家主子是少爺心尖上的人,在府里作威作福慣了,哪里容得他人辯解,跟著又說道︰「你仔細著你的皮,等會兒我就去同好姨娘說,到時有你好果子吃!」
府里許多人認定能左右府中事務的並不是少夫人,好姨娘不只得少爺的心,就連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貼貼的,大家反而多看她的眼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