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碧海藍天下,歷恩號靜靜航行。
唐麟靜站在甲板上,卻得頻頻提醒自己不要往左邊看去,因為某個人正慵懶又不失貴氣的斜躺在貴妃椅上,一雙深邃黑眸總是盯著她,眸光有時帶著戲謔,有時又帶著一抹調侃,偶爾挑眉,讓人捉模不透他到底在算計什麼。
這艘大船長又寬,二樓設有廂房暖閣,下方則另有住宿艙房,要真想閃躲一個人,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她也不是第一回踫到討厭的船客,但這位韓公子找她的能力與打敗她的功夫一樣強,不管她有多麼努力的避開他,他總能找到她,黏著她,在她忍不住劈頭問他原因時,他偏偏有一個再完美不過的理由—
當然是要避開伍姑娘,被她那老是滿含情意的眼神盯著,本人消受不起,但她看到你就像老鼠看到貓,馬上走人。
她也知道伍姑娘對戴著銀面具的她並非害怕,而是討厭,說來,她還是很佩服伍姑娘的,不需要開口,眼中的濃濃嫌棄就夠嗆人了。
如今航行才進入第三天,尚未駛出什剎省,唐麟靜卻覺得好似已經航行了個把月,理由無他,因為韓靖像背後靈似的頻頻現身,她往東走,他就往東,她往西走,他亦往西,偏偏,他身後一直有三名隨侍緊隨,再加上來來去去的伍姑娘主僕,她身後老是纏著這麼一大串肉粽,怎麼不煩人?
才想著,甲板上又有動靜,她以眼角余光掃去,內心又是重重一嘆。
伍姑娘帶著兩名丫鬟又去找韓公子了,她向他行禮,嬌嬌俏俏的在他一旁的椅子坐下,即使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那甜膩的嗓音仍順風襲來,讓她頭皮發麻。
她下意識往另一邊走,不過幾步,身後又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連轉身都懶。
「韓公子怎麼老跟著銀龍王,你跟他的身分是一尊一卑,你要他干活兒,吩咐你的人就好了嘛。」
「我有很多事想請教銀龍王。」
「可是……小女的祖父明明說了,韓公子可以在這趟航行中多跟小女……跟小女培養感情。」伍妍丹說得羞澀,但聲音可不小。
唐麟靜覺得自己真的倒霉極了,看來這一對是有譜的,一回皇城,也許就要成親了,她還雞婆的跟韓公子打了一回,她當時果然腦殘了!她繼續往前走,不想听這些沒營養的話,偏偏討厭的人就是陰魂不散。
「我真的有事與銀龍王請教。」不意外的,某人讓自己的隨從攔下伍姑娘,又跟了上來,一臉委屈的望著唐麟靜。「到底是誰纏著誰,你都看到了吧?你現在應該相信那一晚差點被侵犯的人是我了吧。」
唐麟靜深深吸了口長氣,略帶惱怒的反問,「我相不相信很重要?」
韓靖走到她面前,臉上帶著笑意。「銀龍王此話可真讓我傷心,怎麼說咱們也算有緣,你怎好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可是有心交好。」
「但我不想交你這個朋友。」她毫不給面子的馬上拒絕。
但某人臉皮就是厚,徑自續道︰「銀龍王是男人,認真說來,還是個商人,我在皇城也有不少朋友,可以替你介紹生意。」說完,他的大手隨興往她的肩膀一攬。
唐麟靜身子一僵,瞪著視線與她齊平的男人。「放手。」
韓靖眼中的笑意更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女扮男裝,踫都踫不得。」
她的心咚地漏跳一拍,慶幸臉上戴著面具,不然,此刻定然是發白的,她用力扯掉他的手。「韓公子有調戲男人的嗜好,但我沒有。」
他眼也不眨的盯著眼前人。「你硬要說是調戲也行,不過,能讓本爺看上並調戲的可都算是人間極品,這可是你的榮幸。」
唐麟靜抿緊唇,這個男人的臉皮堪比銅牆鐵壁,真是辜負了老天爺給他那張出色不凡的俊顏,她懶得再和他多加糾纏,轉身就走。
韓靖挑起濃眉,黑眸中的興趣更濃了,不知道銀龍王一旦知道他對他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是否也能這麼沉得住氣?
唐麟希,慶安侯府世子,有一個從小體弱的雙生妹妹,長期在「戀月別莊」靜養,而唐麟希身為未來繼承爵位的嫡長子,留在府中的時間卻不多,他的父親唐介謙對外稱他對政事不喜,反而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想法,由于侯府只有這根獨苖,他相當寵愛,遂放任而行。
所以,當皇城的人都以為唐麟希在四方游歷時,殊不知,他已戴上銀面具為天濟盟效力,也為自己賺了好幾座金山銀礦。
「爺,他實在太無禮了。」方面大耳的袁七實在看不過去。
他和席高、董信終于成功的把伍妍丹「趕」回房里,免得她來壞了爺兒的正事。
「無妨,況且也不能怪他,誰叫你家的爺兒這麼的黏人。」韓靖笑著又跟了上去。
三個隨侍互看一眼,他們明知主子是為了皇上交付的任務不得不與銀龍王交好,而看著主子一再被忽視,他們也感到不舒服,但能怎麼辦?也只能跟上前。
很快的,他們就發現主子被戴著黑面具的男子擋住去路,就他們對天濟盟的調查,全幫派上下,也只有銀龍王跟這一位被外界稱為「黑王」的男子以面具示人,而在他們查出銀龍王的真實身分後,黑王究竟是什麼人,他們也知曉了,說來,跟他們一樣,都是隨侍而已。
「不知黑王擋住我的路,有何指教?」韓靖好整以暇的問。
葉寬深吸口氣,先轉頭看著已經踏進艙房的唐麟靜,這才又轉回頭道︰「銀龍王要做的事很多,能否請韓公子盡可能別打擾她,若有什麼需要,我很樂意幫忙。」
韓靖勾起嘴角一笑。「行,我就想跟銀龍王交朋友,你幫忙吧。」
「銀龍王已說過,她不交韓公子這個朋友。」
「這恐怕不是他能決定的,你就替我轉告這句話吧。」韓靖霸氣十足的說完後,轉身朝自己的艙房走去,席高等三名隨侍也立即跟上。
葉寬沒好氣的瞪著那一行人的身影,驀地,他身後的艙門被打開來,唐麟靜站在門後,他蹙眉走了進去,關上門後才道︰「韓公子很難對付,妳……得很小心。」他真正想說的是,她不能被發現是女兒身。
唐麟靜也感到很煩躁,但都活了兩輩子了,她還是很快就看開了。「罷了,頂多就是視而不見,航程終會結束的。」
也是,葉寬點點頭,先行離開。
這一天,直至天黑,船上點了燈火,唐麟靜都沒再離開艙房,她對自己帶領的這二十人的押船班底很有信心,他們知道該注意些什麼,巡視交班也不會輕忽,況且若有任何狀況她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知曉,她並不需要擔太多心。
真正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位韓公子,他看到她面具下的容貌,而那張臉太出色,讓人看上一眼要忘了都難,韓公子的目的地是皇城,她在回到皇城後,也得變回唐麟希跟唐麟靜,若是哪一日好死不死遇上了,被韓公子認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銀龍王,她要怎麼否認?
瞪著桌上隨風微晃的燭火,她揉揉愈想愈疼的額際。
「這間艙房看來也頗為舒適。」
靜夜中,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嗓陡起。
唐麟靜倒抽了口涼氣,迅速的回頭,她眼內冒火,某人竟利落的爬窗進來。
「少了冷冰冰的面具,實在好看太多了。」韓靖又笑道。
她表情一愣,連忙回頭,從桌上拿起面具戴上,再氣呼呼的轉頭瞪著他。「韓公子擅闖的行為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銀弟許久未出艙門,艙門又上了鎖,我視你為好友,擔心你出事,只好直接從窗戶進來了。」
他還有理?唐麟靜眉頭一皺。「什麼銀弟?請韓公子別胡亂稱謂,還有,請你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韓靖當沒听見,專注的打量這間干淨的艙房,床鋪上的被子迭得整齊,一只衣櫃、一桌二椅、一面屏風,後方有著浴桶,與他所住的艙房一比,豪奢不足,但同樣寬敞。
「韓公子觀賞夠了嗎?請韓公子出去。」她才不是什麼君子,奉行動口不動手那一套,她根本想直接將他丟出去,是技不如人啊,她的功夫在天濟盟中也只輸給師父,但這個男人不只毫發無傷的摘了她的面具,現下竟然能無聲無息的進來,她真的無法想象他的功夫高到什麼地步。
韓靖微微一笑,自行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來。「看夠了,可以說悄悄話了。」
「我們沒有悄悄話可說。」唐麟靜受不了的站起身來。
俊臉浮現一抹無賴的邪笑。「是嗎?但我想多了解銀弟。」
火大!「我不是什麼銀弟!」
「那龍弟呢?叫銀龍王太見外了,還是,銀弟不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看著他那副笑容可掬的欠揍樣兒,唐麟靜的眼眸都要噴出火來了,這家伙真的是……罷了,嘴長在他身上,他要說什麼她哪管得著,氣死自己的細胞多劃不來。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了,不過有件事她一定得問清楚,「韓公子想了解我?」
她低頭看自己一眼,腳蹬墊高的黑皮靴,一身合宜的圓領深藍綢緞袍服,該遮的都遮了,該寬的也加寬,臉上也戴了面具,她現在就是個男人,但他卻想了解她?
「是。」韓靖飽含深意的黑眸直勾勾的瞅著他。
唐麟靜被看得頭皮發麻,該死的,他不會是同性戀吧?她覺得同性戀沒什麼不對,也尊重每個人對愛情的多元選擇,但她還是喜歡異性戀的男人。「但我不想被韓公子了解,更希望韓公子能懂得尊重別人,這等爬窗隨意進入他人艙房一事,莫再發生。」
「這就得看銀弟的配合程度了,」他唇邊多了一抹算計的笑容。「只要銀弟能讓為兄的這段旅程舒服些,別讓伍姑娘纏著我不放,今晚這事就不會再發生,不然,我只能常常來,同銀弟抱怨抱怨,也與銀弟培養點感情。」
「韓公子只是要我替你擋住伍姑娘的糾纏?」若是如此,她還比較安心。
韓靖徑自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啜了一口,才微笑道︰「銀弟與我同為男子,應該能理解被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看上的感覺有多差。」
「拜韓公子之賜,被人糾纏不清的感覺,我又豈會不理解?」唐麟靜故意嘲諷道,他討厭伍姑娘黏著他,可是他老是跟著自己,也沒有比伍姑娘好到哪里去。
他笑了出來,俊美出色的容貌更添魅力。「就是這樣銀弟才能感同身受。」見對方的黑眸迸出更熾烈的火光,他收起笑意,一臉無奈的道︰「若是銀弟願意幫我,我就盡量不纏著你,但若是你不肯幫我,基于我不好,也見不得別人好的天生劣根性,我只能纏著你了。」
唐麟靜看著突然傾身靠近的俊顏,她突然有一種很可怕的預感,這男人就像一只老謀深算的狐狸,他會盯上她,原因真如他所說的這般單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