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你打架的身手,是挺利落。」李桐取笑了一句。
「你是說我進京城那天?」寧遠反問了句,「那一架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才能看出來門道。你知道那一架難在哪里?難在分寸!又要打出傷,又不能真打傷了,打起來真是太難了!」
李桐無語的看著他,不過這話好象很有道理,確實,分寸最難。
「你呢?你們家過年怎麼過?」寧遠問上了李桐。
「我家啊,」李桐眼前一片花團錦簇,「京城過年很熱鬧,天天都有熱鬧看,我是說,我們家雖說沒什麼熱鬧看,不過京城可看的熱鬧多得很,你今年在京城過年,一個人也能很熱鬧。」
「我也這麼覺得。」寧遠飛快的答了句,拎著酒壇子倒酒,酒壇子象是空了,寧遠站起來,拍開另一壇子酒,給自己滿上,李桐驚訝的掃了眼已經空了的酒壇子,她沒留意,這一會兒功夫,他就喝空了一壇子酒了?這壇子可不算小。
「你騎馬來的?」李桐問了句。
「嗯。」寧遠一口喝了半杯酒,「放心,醉不了,這才多少酒,就是醉了也能騎馬,還能殺人。」
「你心情不大好。」李桐看著寧遠又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這是喝悶酒的架勢。
「是不大好。」寧遠倒上酒,嘆了口氣,「眼看要過年了。」
眼看要過年了,他的大事還毫無頭緒。
李桐眼皮微垂,寧遠仰頭看著在雲中時隱時現的圓月,「你這個小園子,賞月最好,你喜歡賞月?」
「這園子里賞月好?」李桐轉頭打量園子,「這園子怎麼會賞月好?既不空曠,又沒有水,又不夠錯落,要說賞月好,該是定北侯府那片湖吧?」
「也是。」寧遠一臉的從善如流,「我頭一回覺得月色漂亮,是九歲那年,也象現在這個時候,那一年特別冷,一入冬就下暴雪,每到暴雪的時候,蠻族就不要命,我跟著大哥出城設伏,踫到了硬茬子,直追了三天四夜才把他們殺光,回來的路上,半夜里,快到家時,雪停了,月亮出來,掛在天上,就這麼大。」
寧遠拇指食指圈了個圈比劃了下,「四下全是雪,崔叔說︰這月亮真他娘的好看!然後就開始扯著嗓子唱歌,大哥說︰來幾聲狼嚎也比崔叔唱的好听。我倒覺得崔叔唱的挺好听。」
「在我這小園子里賞月,讓你想起了這個?」李桐沒听出月色的美,只听出了艱難和蒼涼。
「不光想到這個,還有好多,今天心情不好,以後慢慢說給你听。」寧遠晃著杯子里的酒,將頭伸出去,看了一會兒,縮回頭,「御史彈劾四皇子狎妓的事,你听說了吧?」
「嗯。」李桐點頭,不光听說了狎妓的事,還听說了周貴妃要讓人打死阿蘿的事,長公主說,真把阿蘿打死了,周貴妃和四皇子,以及皇上,在史書上就要多添上一筆了。
「周貴妃讓人打死阿蘿,阿蘿就是那個女伎。」寧遠多解釋了一句,李桐點頭,示意她知道。
「阿蘿要是死了,做做文章,就能人心動蕩,說不定就能動了根本。」寧遠說的含糊,李桐听的明白,阿蘿要是就這麼被周貴妃傳一句話就打死了,朝廷以及京城,只怕人人自危。就是自己這樣的,也一樣要害怕。
「我沒能當機立斷。」寧遠聲音和情緒都很低落,李桐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說他沒當機立斷殺了阿蘿嫁禍周貴妃?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也有有婦人之仁的時候,北三路誰不知道寧七爺殺人不眨眼。」寧遠仰頭看著月亮,「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夜噩夢,夢見大姐一身血,還有大哥……」
「阿蘿的生死,有那麼重要?」李桐低低問了句。
「不知道。」沉默了好半天,寧遠才答了句,「就是不知道,才……」
「也許善有善報呢。」李桐空洞的安慰了一句。
「你真覺得善有善報?」寧遠反問了句。
「誰知道。」李桐轉著手里的酒杯,「我們家,從我外婆的外婆起,就厚待下人,多行善事,我外婆說她外婆一輩子不知道幫了多少人,可因為只生了我太外婆一個女兒,受了一輩子氣,後來被趕出家門,是我太外婆給她養老送的終。外婆說,她小時候,她的外婆常跟她說的就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太外婆也是一輩子行善幫人。」
「嗯,呂相就受過你太外婆大恩。」寧遠低低接了句。
「呂相的事,外婆說太外婆說過,她是看呂相聰明不凡,有所希冀才幫他的,不算行善。」
寧遠驚訝的看著李桐,李桐解釋了一句,「行善有行善的講究。我太外婆二十來歲就守寡,只有我外婆一個女兒,我外婆也是,阿娘也是,我現在,也跟守寡差不多,不過我沒有孩子。可是我外婆說,我太外婆,她自己,還有我阿娘和我,也許就是因為行善積了德,一個婦道人家,才能有那麼大的家業,才能有個那麼好的女兒,才能一輩子這樣錦衣玉食,金山銀山,這些,都是她行善積下的福。」
「確實。」寧遠輕輕吁了口氣,「這種事,誰能說得清楚?你說的很對,誰都不知道善惡到底是怎麼算的,不管怎麼算,不管是我積下了德,還是錯失了良機,總之都過去了,我再多想毫無益處,更與事無補。你說,我是不是真能心想事成?」
「能。」李桐毫不猶豫的答了句,她真心希望他能,她真心希望這一回跟從前完全不同。
「借你吉言!」寧遠跳起來,放下杯子,往上伸直胳膊,用力呼了口氣,放下胳膊,跳了幾下,「我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躍起跳出花廳,沖鋒一般走了。
李桐慢慢站起來,看著他沖走的方向,呆了好一會兒,低頭看著杯子里的酒,搖了搖,舉到嘴邊抿了一口。
酒很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