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凝腳下一頓,心緒復雜地立在當地。
自重生回來那一刻,她便清楚,她終究會在父母之間做出抉擇。
然,她已陪了父親兩世,母親卻一直孑然一身。
雖然第一世她使父親費盡心神,更險些耗光二人之間的父女情分,然父親心中終究是有她這個女兒的。
第二世更是對自己關懷備至,說是既當爹也當娘也不為過。
父親總會再娶,會有一個對他呵護備至的女子取代母親的位置,遲早也會有其余子女伴他膝下。
而母親除了她,則一無所有。
楚玉凝很清楚,在這個世道,失身對于女子意味著什麼。
第一世,薛永怡因落水被蘭舟所救,二人因此締結婚約,自己深受刺激,做出偏激之事。
第二世,蘭舟再次救了薛永怡,自己也——因此方寸大亂,以致早產加難產。
哪怕母親毫發無損地被父親救回,此事一旦傳揚出去,便會有閑言閑語,何況母親一身的傷,並非什麼事情都未發生。
楚玉凝知曉,發生了此事,錯不在母親,亦不在父親,然這個世道便是如此。
現下,父親顯然已無法接受不再是清白之身的母親,他身為御史,方才那般低聲下氣的一求,已是他幾經思慮,所能做到的極限。
楚玉凝了解楚闊,源于二人三世父女之情。
而蘇氏與他同床共枕十載,說是與他心意相通也不為過。
果然,她在听聞此話之後,瞬時便紅了眼眶。
「老爺心底十分清楚,我並非不能為了你忍,而是這府中根本便容不下我!」聲音哽咽,淚水隨之而落。
「莞娘!」
楚闊沉沉嘆息,上前一步,欲將蘇氏攬入懷中,卻被蘇氏避過了。
「老爺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我現下無論如何也洗不干淨了,您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蘇氏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不!我的莞娘不髒!髒的是那沒人性的盜匪!」楚闊抓住蘇氏掙扎的手,將她緊緊抱進懷里。
「那些被俘的劫匪已交代,那盜匪頭子向他們許諾過,干完這一票後,給每人五百兩銀子,而後各自散了,便金盆洗手,做回普通人。」
楚闊將頭擱在蘇氏肩膀上,神情淒苦。
「官兵在那座山頭附近搜了三日三夜,在一處斷崖旁發現了一只掉落的靴子,經指證是那盜匪頭子的,料定他已掉下去摔死了。」
此案就此了結,然那幕後黑手卻再也查不出來了。
「莞娘,我對不住你。」
楚闊收緊手上力道,將蘇氏死死環住,有兩行熱淚自他眼中滑落,無聲無息地沒入蘇氏濃密的發間。
「還有淨房那次,是我一時受了刺激。我不是有意傷你。」
沉默良久,楚闊將頭埋進蘇氏頸間,哽咽著說道。
夫妻二人抱頭哭了一通,待情緒平穩之後,蘇氏輕輕推了推楚闊,離了他懷抱。
「老太太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
她腫著發紅的淚眼,笑看著他,「我現今確實已當不得這楚府的當家主母了,便是你願意,她老人家不會願意,族中更不會願意。你若要繼續在官場走下去,便不能被扣上不孝的帽子,也不能失了族里的支持。你若覺得委屈了我,那便將休妻改為和離吧。」
楚闊卻只是兀自流淚,搖頭不應。
蘇氏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成親近十載,卻是首次見他在自己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她拿出帕子,替楚闊擦著面上的淚。
「那便以一月為期。若這一個月里,你能勸服老太太,我便留在府中。若不能,咱們便和離。」
「莞娘。母親素來固執,你可否將時日再寬限一二?」楚闊低聲求道。
蘇氏到底不忍心,再次落下淚來,「你既知曉老太太固執,一月之期與一年之期,又有何分別呢?」
「好!那便一個月!我會想辦法勸服老太太的。」楚闊看著蘇氏的眼道。
到底不願被楚玉凝瞧見他此時的形狀,楚闊許下承諾後,便匆匆往外走了。
楚玉凝在內室靜坐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走到外間,默默蹭到蘇氏身旁,環住她的腰。
「玉凝莫傷心。日後即便我與你爹和離了,他都會是你爹,這點永不會變。你也當孝敬他,不可心生怨懟。」
楚玉凝點了點頭。
夜間,母女二人默默用了晚膳。
第二日,或許是楚闊昨夜的勸說起了作用,老太太院子里的董嬤嬤親自來到秀峰院,叮囑丫頭小廝,將屋中一應擺設恢復齊全,而後將新庫房的鑰匙奉了上來。
那被楚老太太花了極大功夫請來的師太,也被請進院子,且對著蘇氏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看來老太太不過面子上做了個妥協,好對兒子交差,那心中的主意,可沒打算放下。
蘇氏閑來無事,便拉著楚玉凝在屋子里抄經,女尼見了,也沒說什麼。
此後數日,二人便安安靜靜待在院子里,楚闊下衙後,也常來秀峰院與楚玉凝母女一道用膳,卻從未留宿過。
這日午後,楚玉凝和往常一樣,在蘇氏的教導下,在房中練字。
田媽媽忽然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夫人!不好啦!三姨女乃女乃被姑爺沖撞了!現下正去找老太太要說法呢!」
蘇氏握著毛筆的手一頓,眸光橫了田媽媽一眼。
田媽媽立時捂住嘴,那眼珠亂轉,神情卻是焦急的。
「三姨在客院住著,如何就被父親沖撞了呢?」
楚玉凝睜著一雙圓潤的眸子,看著田媽媽天真懵懂地問道。
田媽媽一張臉頓時漲紅了。
她用力打了自己一嘴巴,「是奴說錯話了!」
這等腌事宜自不好當著個八歲小姑娘的面兒說。
「玉凝,你且先練著。」蘇氏溫聲叮囑了一句,看向田媽媽,「你隨我來。」
「哎!」田媽媽應了聲兒,跟著蘇氏來到隔間。
楚玉凝並不是個真正的八歲的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事關父親的陰私,她自不好探听,便按捺住,心中告訴自己,要沉住氣。
其實這事並不難捉模。
當時,听聞三姨竟也隨繼外祖母來了京城,她心中便生過疑慮,三姨一個替夫君守完寡,自請回娘家的寡婦,不在蘇府好生待著,青燈古佛相伴,陪著繼外祖母來京城作甚?
沒想到三姨暗自打著這樣的主意。
她盯上的是竟爹爹的正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