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素把淨面的水端進來的時候,連翹在看一件衣裳,淨面後端出去再回來,連翹又在看那件衣裳,這次就連她都開始好奇,眨著眼看那衣裳,是一件男人的袍子,並不是什麼多好的料子,真不知道她家姑娘為什麼一直看。
心里有話就憋不住,晚素湊過去,「姑娘,這衣裳有什麼奇怪的嗎,妳怎麼一直在看?」
連翹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把衣裳攏在一起,看到是侍候她的晚素,又松了一口氣,「沒什麼。」
「沒什麼?妳都看了好多次了,自從前天回來,妳時不時就要看幾遍。」
垂著眼眸打量這衣裳,連翹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留著,那人未必會來,何況是為了這麼一件不怎麼好的袍子。將袍子拿起來放在桌上,被洗過的袍子透著一股淡淡香味,卻讓連翹無故心煩起來,像是抹去了屬于那人的痕跡。
「我有點累,去歇息。」懶懶地坐起身,連翹往內室走。
相比別的姐妹的住處,連翹的房間里沒有那股旖旎的燻香,倒多了一些清冷的香味,這是連翹特意讓人去配的,有安神的功效。
「姑娘。」開口喊住她,晚素猶豫著開口,「早些時候有幾位公子來,妳一個都沒見,待會知府公子要來,要不要見見?」
身形一頓,連翹背對晚素微微一笑,有些無奈,「不見。」
「姑娘……」
「誰也不見。」連翹不想听這些嗦,徑直走到內室,放下簾子,「讓雲姨去攔著,就說我身體不好。」
雲姨是弄春館的鴇母,四十出頭,頗有風韻的一個女人。
「好吧。」晚素應諾。
連翹躺在床上,腦海里都是一個人的影子,他的臉冷靜得看不出一絲表情,可這些天總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夢里,讓她怎麼都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她就對這個冷面人感興趣。
越想越撓,心煩氣燥得難受,她翻個身,以為自己睡不著,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進了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傳來喧鬧聲,連翹有些不耐地睜開眼,那種最討厭的失落感又涌上心頭,讓她整個人無精打采。
連翹不喜歡白日睡醒的感覺,整個人像是不知道身在何處,飄飄渺渺的沒個著落。相比身邊那些總是哀哀戚戚的姐妹,她的性子向來開朗,可最近心里時常怪怪的……想到讓她難受的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冷面青年,她咬咬唇。得,讓人救了一次而已,做什麼想這麼多,徒增煩惱。
甚至懶得再挽發,連翹從床上起來,晚素和雲姨的聲音就清晰起來。
「姑娘瞧著像是心情不好,說了誰也不見。」
「我去和她說。」這是雲姨的聲音,十分溫柔。
「雲姨,知府公子妳都幫著推了,來的這位爺到底是誰,有這麼大面子?」
想到來人,雲姨的笑容有些復雜,表情古怪,「這位不見不行,知府公子我敢攔著,可這位爺誰敢攔,他是個活閻王,一生氣能把咱們弄春館拆了。」
晚素嚇了一跳,還想說什麼,卻見連翹打開門,「雲姨,是誰呀?」
看她出來,雲姨的臉色柔和不少,「連翹,妳醒了。」
「嗯,誰來了?」
連翹身上的紗巾隨意披著,略顯凌亂的發絲垂下幾縷,整個人懶洋洋的,縴細的手指托在手臂上,可就是這麼隨意的一個動作,偏偏弄出萬般風情,就連雲姨和晚素都看得呆了。
「我們連翹真是美若天仙。」
對雲姨,連翹並不厭惡,比起旁家逼良為娼的,她算是不錯,一直沒干那些喪良心的事情,對姑娘也很好。起碼自己以死相逼只做清倌的時候,她答應了,並且一直幫忙攔著,雖然也有抬高自己身價的意思,到底是幫了很多。
「到底是誰來了?」能讓雲姨這麼看重的人,連翹倒是好奇了。
「妳們萬萬想不到。」先賣了一個關子,雲姨微微一笑,「是薛閻王,呸,是薛一飛。」
這一次,別說晚素,連翹也驚訝了。
薛一飛,這個才回到潁州城一年多的男人,也確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那名聲好像不怎麼好。
關于薛一飛的傳言,連翹真的知道不少,簡單四個字,惡名昭彰。十五歲離家出走,十年未歸一次,親生父親是潁州有名的章老員外,可他回來之後卻已經改姓薛,別說孝敬老邁父親,他回來的當日就打跑了章家的人,還帶著幾十個打手買了宅院,建了薛府。
最氣人的是,這薛府就和章家在一條街上,各佔兩邊。可如果這個薛一飛只是做了這件事,頂多算是不忠、不孝,惹人詬病,萬萬不會得到一個薛閻王的稱號。
他之所以被人喊薛閻王,是因為有投軍歸鄉的兒郎說了他的事情。薛一飛十五歲離家後就投奔了京都凌將軍麾下,拜師從武,早年戰亂的時候跟著東奔西走,征伐四方,後來又為聖上剿匪,從一個小兵做到參將,雖然因為天下太平,暫歸故里,可只要皇帝一紙詔書,就能騎馬上陣,可比知府的身分還高。
據說,在薛一飛從軍的那幾年,殺的人能堆滿半個潁州,最輝煌的就是一夜踏平敵營,連摘幾千人頭。
一開始大家還都當笑話听,覺得夸大其詞,可真正見過薛一飛後,大家都信了,說這男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圓,一頓能吃十幾碗,五斤肉,粗魯無禮,大字不識,說話像是打雷,動不動就揮刀殺人……就這麼,一個薛閻王的名聲算是落下了。
說真的,連翹並不相信這些話,覺得多半有一些夸張,可現在听到這位薛閻王要來自己這里,心里還是忐忑好一會。
「他沒來過咱們弄春館,為什麼突然來?」薛一飛雖然惡名昭彰,卻沒有流連青樓的傳言,連翹很納悶。
「我也不知道。」想到剛才見到的男人就是薛閻王,雲姨撫弄著胸口,安撫怦怦直跳的心,「要說這位爺長得可不像傳言里那樣,可那眼神……差點嚇掉我半條命。」
連翹抵著門想了想,「不見行嗎?」
「不行。」
「為……」下意識開口詢問,可還沒問出口,就發現拒絕不是來自雲姨。連翹循著聲音看過去,就瞧見薛二、薛三一臉笑容地朝著她擠眉弄眼,中間站著的男人除了那位大哥,還有誰。
「為什麼不見我?」青年一步步格外沉穩地走上樓來,目光始終落在連翹身上,彷佛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你……」連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她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梳妝、打扮,想到接連兩次在他面前出糗,臉色微紅,又咬咬唇,「我還有客人,你怎麼來了?」
「我就是。」
「你是什麼?」連翹朝著後面擠眉弄眼的薛二、薛三微微一笑,又一臉納悶地看青年。
雲姨差點被嚇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又一臉緊張,「薛、薛大人。」
這話一出口,連翹愣住,「你是薛一飛!」
◎◎◎
讓薛二、薛三留在外面,薛一飛獨自進了房間,他像是沒瞧出連翹的吃驚,鎮定自若地找地方坐下,然後就仔細打量這房間,目光直接得讓人無法拒絕。
渾身上下都覺得怪怪的,連翹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直到這會,她還是不能相信這個男人就是薛閻王,那些流言也真是太夸張。
把房間看了一遍,薛一飛終于收回目光,定定瞧著連翹,「妳不想見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氣,這讓連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就是薛一……」想到直呼他的名字好像不太恭敬,連忙頓住。
眼底露出一絲笑意,薛一飛沒有半點不悅,「那現在知道了,妳喊我薛一飛就好。」
「這樣不太合適。」
「我讓妳這麼喊,就這麼喊。」
他很平靜地這樣說,可連翹卻緊張了一下,這男人別說發火,就是多看她一眼,她整個心都能從胸口蹦出來。
「薛一飛。」連翹最後還是乖乖地開口。
「嗯。」
這種緊張得不知道手放哪里好的感覺很奇妙,連翹撫過耳邊落下的碎發,臉色微紅,「你且等等,我去里面一下。」
「去做什麼?」
「我去……」連翹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是要去梳妝打扮,她怕這男人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