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皇帝那邊出了坤寧殿,一路回到自己的福寧宮去。
原本劉光同是一直跟在他身邊服侍的,可是進了殿內,皇帝卻擺手打發了他︰「朕這里還有其素,你出宮去吧,過兩日早朝上,朕會下個旨把東廠重新交給你,這些日子多操心操心外面的事。」
劉光同愣了下,忙道了一聲是,跟著又添道︰「等奴才替您料理好了外頭的事,還是得跟在您身邊服侍。出去了這些年,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皇帝原本有些凝重的面色稍稍舒展,啐了他一口︰「忠心也不是急在這個時候表的。」
于是劉光同又陪著玩笑了幾句,才退了出去。
陛下從前對談貴妃就不是多熱絡,所有的寵愛,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而已。
這一點,他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今天,當著薛成嬌的面,陛下的這份冷淡也表現的這樣明顯。
念及此,劉光同眉心微攏。
看樣子,貞妃被廢之後,陛下並不怎麼舒心,很可能還把這些怨氣,全都撒在了貴妃身上。
如果不是貴妃聰明,從不敢輕易為難貞妃,只怕陛下的動作,就會更快了。
劉光同不由的有些同情起這位看似風光的貴妃來。
她的母家,她終歸是保不住的。
而她該一生依仗的這個人,一顆心懷揣天下,分不了丁點兒給她。
陛下心里唯一的那一點柔情,全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
劉光同背著手,搖著頭,一路出了宮門去。
而皇帝這里呢?
劉光同退出去後,其素自然入了殿內去服侍。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叫了其素一聲,又默然許久,才開口問道︰「明仁殿里一切都還好嗎?」。
其素靜靜地站在一旁,抿唇想了想︰「娘娘近來也許是想開了,听殿里服侍的人說,這些日子以來娘娘都自個兒做做針線,或是看看書。」
皇帝眸中痛色更濃︰「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是什麼樣的呢?
明艷的、活潑的。
她嫁給他的那年,才剛十五歲。
那時候,他還不是太子,還需要韜光養晦,不被父皇徹底舍棄。
她每日變著花樣的做吃的,或是自己做些玩物來,在他閑下來的時候,與他分享。
那四五年的時間里,唯一的一點閑逸,全是她給的。
後來他終于在太極殿上升了座,接受八方朝賀,自然是要給她最尊貴的身份。
可是給她的委屈,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坤寧殿,她住不得。
她生的兒子,也得交給太後去教養。
內宮之中,談氏處處可與她爭鋒。
好在——好在談氏是個聰明的女人。
一直到——
皇帝騰的站起身來。
其素微一怔,嘴唇微動,可是話還是收住了。
「朕去看看她。」
其素也許是想勸的。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
陛下和娘娘二十幾年的情分,也許,就快走到盡頭了,他沒法子勸,也不知道如何去勸。
于是其素點點頭︰「奴才去安排。」
「不。」皇帝一開口,阻止了他,「用不著安排,便是叫坤寧殿知道了,也無妨。」說著他又頓了頓,「不是已經把她跟宮外的聯系掐斷了嗎?」。
其素點點頭︰「只是宮里畢竟人多口雜,奴才怕……」
皇帝搖了搖頭︰「無所謂了,朕只想去看看她,光明正大的去見她一面。」
其素不敢再多說,只好听從皇帝的吩咐,一路陪著他出了門。
從福寧宮到明仁殿,其實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甄氏畢竟是廢後,福寧宮近處的這幾座大殿,她是都住不得的。
明仁殿從前其實是很堂皇的,只是後來被荒廢了而已。
皇帝在明仁殿外停下了腳步,靜靜地听里面的動靜。
可是他站了很久,里面也沒有任何的動靜傳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回頭,平靜的同其素吩咐︰「你們在外頭等著。」
其素點點頭,目送著他進了殿去。
皇帝近來其實常去坤寧殿,進膳也好,留宿也好,總之是常去的。
坤寧殿本來就是給皇後住的,氣派敞亮自然是不必說的。
他邁著步子進了明仁殿,四下所見皆不及坤寧殿十分之一,不由的蹙了眉。
殿內人突然見了他,似乎也有些驚。
皇帝一擺手,止住了她們要請安的動作,而後擺了擺手,于是一屋子的殿內人便懂事的退了出去。
四下打量,並未見到那一抹縴弱身影。
不多時有一道輕柔的聲音從西次間那里傳來︰「瑤鶴,倒杯水給我。」
皇帝听見這聲音,幾不可見的笑了笑,而後又收斂起來。
他倒也不覺有什麼不妥,徑直去倒了杯水,捏著小杯進了西次間去。
一只大手握著茶杯遞到面前來,甄氏立時就愣住了。
這只手,從前是握著她的手的,她認得出來。
一扭頭抬頭看過去,果然見是今上站在旁邊。
甄氏眼底有情緒流轉,可是面上仍舊一派的平靜︰「陛下想是走錯地方了。」
皇帝的手微微一頓︰「不是要水嗎?」。
甄氏沒有動手去接,只是稍稍咬重了話音︰「陛下走錯地方了。」
「我沒走錯。」皇帝也不跟她爭,把小杯往她身邊兒的矮腳小幾上放下去,自己走了兩步,在他對面坐下去,「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听底下人回話說,你近來也不愛出來,整天悶在屋子里做針線,或是看看書。」話到此處,他眉心微蹙,「不怕身子吃不消嗎?」。
甄氏揚了唇角︰「這又是何苦呢?挪宮的那日,不是已經談過了嗎?我給談氏挪地方,將來陛下留我父親一條命。我身在內宮之中,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會做。」
她揚了揚頭,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陛下的棋局,何時收官。」
皇帝讓她倒噎了一回︰「你一直說不怪我,其實心底里,怎麼會不怨呢?」
「但是我知道,怨怪沒有用。」甄氏嘴角終究是流露出了一抹苦笑,「從我不能住坤寧殿時起,我就料到,你我夫妻二人,終將有這樣的一天。」
她素手微抬,向著皇帝的方向伸過去,然後握了握拳,又松開︰「在隋王府的時候,我能握的住你。你謀劃太子之位的一路上,我不干涉你的雄心壯志,一樣也能握的住你。後來你御極,再一直到爾極降生後就被太後抱走,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握的住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