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里苦 第九章 究竟誰是真凶

作者 ︰ 簡瓔

一時間,寢殿里落針可聞,連梅嬪都忘了要哭泣。

言少輕要的正是此種效果——先發制人。

她徐徐道︰「梅嬪出事後,何人去請太醫?請的是哪一位太醫?如何知曉繡線有毒?」

瑞珠抬起頭來,膽戰心驚地回道︰「是奴婢去請太醫的,請的是賀太醫,賀太醫診出娘娘是中了急性毒而致滑胎,跟著便逐一檢查寢殿里的物品器具,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方才確定了那毒源來自娘娘慣常用的繡線。」

言少輕眼里沒半分溫度。「梅嬪滑胎前用過的繡線何在?」

「在暖閣里,奴婢這就去拿。」瑞珠跪著退了半步,起身後飛奔著去取了裝有繡線的針線筐來,取來時還在喘呢。「便是這繡線了,娘娘。」

言少輕只看了那繡線幾眼。「平日里梅嬪用的繡線由何人去領?」

瑞珠道︰「是一個叫香草的宮女。」

言少輕點了點頭,「宣香草及賀太醫。」

一個內侍忙去太醫院請賀太醫。

香草就在落梅宮里當差,很快便來了,當下立即下跪叩首,「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把頭抬起來。」

香草連忙抬頭,她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爆女,外表沒什麼特殊之處可供辨認的。

言少輕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就是香草?平日梅嬪用的繡線是由你所領?」

「是的,娘娘。」

言少輕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冷不防直截了當地問道︰「說,你為何在繡線里下毒,謀害梅嬪?你的目的何在?受何人指使?」

她驗尸的時候,有一說一,絕不說二,但問案的時候便不同了,有時一嚇,就能嚇出真相來。她祖母說過,眼楮是最不能作假的地方,因此她會觀察所有疑犯眼里的變化。

「奴婢沒有!」香草猶如炸雷灌耳,她忙為自己開月兌道︰「平日里梅嬪娘娘要用的繡線是奴婢去領的沒錯,可此刻針線筐里的繡線不是奴婢去領的,是今日午後,雲月宮的玉扇姊姊好心替奴婢領了送來,奴婢以為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不疑有他的呈給梅嬪娘娘用了,沒想到娘娘晚膳後才開始刺繡,沒多久就……就小產了。」

忽然出現「雲月宮」三個字,眾人不由得把眼光往雲妃身上看去。

雲妃被看得極是不悅。「一派胡言,玉扇為何要幫你領繡線,難道是吃飽了撐著嗎?」

「雲妃,你想做謀害皇嗣的共犯嗎?」言少輕輕輕皺眉。「本宮分明說過,本宮未問話之前不得開口,你把本宮的話听到哪兒去了?」

夢妃、芊妃臉上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雲妃瞪了一眼夢妃、芊妃,她的臉色異常難看,不情願地垂下頭道︰「臣妾沒記性,請皇後娘娘恕罪。」

言少輕淡淡道︰「若是再犯,絕不寬待。」

「是。」雲妃嘴上服軟,卻是狠瞪了香草一眼,警告意味相當濃厚。

言少輕也不理她的小動作,徑自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將玉扇帶過來,途中不許她和任何人交談,速去速回。」

眾人心知這是防止玉扇和他人串供,夢妃、芊妃更開心了,髒水如今是往雲妃身上潑了,辦得越嚴越好。

玉扇未到,賀太醫先到了,他一頭的汗,顯然是從太醫院跑過來的。

他俯身行禮道︰「微臣賀之年拜見皇後娘娘。」

言少輕一貫的不假辭色,「賀太醫,將今日之事仔細說一遍。」

「微臣遵命。」賀太醫拱了拱手,躬身答道︰「今日由微臣當值,兩個多時辰前,落梅宮十萬火急的傳太醫,微臣到時,梅嬪娘娘已經小產了,是個女胎,已經成形……

「當時,娘娘血流不止,且血色呈黑,有中毒現象,微臣連忙配了解毒止血的方子,這才把娘娘的性命搶救回來,因娘娘的毒性來得凶猛,微臣分析毒源應該尚在,隨即找了幾個醫女一塊兒檢查落梅宮里外和娘娘寢殿,在水及食物中都未見有毒,直到查到那繡線上,這才發現繡線上染了一種名為夕花的西域猛毒,普通人聞了頂多胸悶、惡心、嘔吐,嚴重者月復痛月復瀉,但若是孕婦聞了,只要半個時辰便會催產下胎,且孕婦也會有性命之憂。」

因為擅自說話者會以共犯論,因此眾人听完賀太醫的陳述,雖然都覺驚異,但無人敢開口,宮女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就見太後身邊的大宮女錦繡悄悄地離去,沒人在意她,太後差她去辦事也是有的。

不一會兒,小安子領著玉扇來了,玉扇神情惶恐,下意識的朝雲妃看去,卻被雲妃狠瞪了一眼。

玉扇不敢再看主子,朝言少輕跪了下去,「奴婢玉扇拜見皇後娘娘。」

言少輕沉著臉道︰「玉扇,本宮面前,若有虛言,絕不寬待,明白了嗎?」

玉扇趴伏著又是一個磕頭,「奴婢明白。」

言少輕靜靜地看著她,「抬起頭來。」

玉扇乖乖地將頭抬了起來,眼里依舊是一片惶恐不安。

言少輕淡淡道︰「玉扇,你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已與宮規不符,這一點你可認罪?」

按照宮規,嬪妃的分例用品,均要由自個兒身邊服侍的人到六局各司領取,不得代領,而太後、太妃和皇後的分例用品是由六局各司呈送,因此不會有代領的問題。

「娘娘,奴婢並沒有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她小臉發白,雖然顫抖著,但力求鎮定。

「在路上安公公已告知奴婢,娘娘為何傳奴婢前來,說是因為香草姑娘說奴婢替她領了繡線,給她送了過來,那繡線有毒,害梅嬪娘娘滑胎,可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既沒有領落梅宮的繡線,也沒給香草姑娘送過來,請娘娘明鑒。」

听完,言少輕緩緩點頭,轉而看著香草,「香草,你此刻還肯定給你送繡線過來的是玉扇嗎?」

香草毫不遲疑的重重點頭,「沒錯,不安好心給奴婢送繡線來的就是玉扇姑娘!」

「小安子,去將司彩司的司正帶來,記事冊子為證物,一同帶來,冊子交到你手中那刻開始,再不許有人翻看。」

「奴才遵旨。」

小安子領命去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連屏風後的太後和惠太妃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床上的梅嬪則是兩眼無神的看著帳頂。

她的絕望其來有自,她知道即便身子康復,自己再也沒有承寵的機會了。

她記得很清楚,皇上便是在這里、在這張床上寵幸她的,那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皇上喝醉了,看起來情緒很低落,他不斷的喝酒,喝了很多,直到路都走不穩了,她才有了將皇上扶上床的機會。

皇上撫著她的臉,吻她的唇,將她壓在身下,一遍一遍的喊她少輕……

所以,皇後還沒被冊封為皇後之前,她就知道皇上有多喜歡皇後了。

在皇上心里,她是一個沒有面孔的女人,那並不打緊,她甘願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唯有如此,皇上才會瘋狂的要她,也因為他排山倒海的激情和熱情,她一次就懷上了龍種。

她很明白,皇上酒醒之後,她就什麼都不是了,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她的保障,她才不會傻到去對皇上有盼頭,她只要一個能讓她爬上妃位的皇子,一個能顯榮她的皇子……

可如今,孩子沒了,她的夢也碎了……罷了,既然皇上的心攥在皇後手里,等她身子好了之後積極點向皇後表忠誠,只要好好跟著皇後,也能在後宮擁有一席之地吧……

「啟稟娘娘,郭司正帶到。」外頭傳來動靜,小安子把人帶回來了。

言少輕看著寢殿門口,鳳眸微凝,「宣。」

郭司正是正六品女官,並非宮女,是以小安子要特別通傳,而司彩司隸屬尚服局,掌管宮里織品、衣服相關事項,若不是出了這件事,她應當是永遠不會知道宮里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郭司正,按照宮規,嬪妃的分例用品不得代領,為何你讓雲月宮的宮女玉扇領了落梅宮的繡線?你可認罪?」

「微臣知錯。」郭司正垂首道︰「微臣明白宮規卻一時起了貪念犯了錯,請皇後娘娘責罰。」

言少輕微微挑眉,「貪念?」

「微臣慚愧。」郭司正面有愧色地道︰「玉扇姑娘今日來領雲月宮的繡線,說落梅宮的香草姑娘托她一道領,還塞給微臣一錠金元寶,讓微臣行個方便,微臣薪俸不豐,又攤上了個好賭的弟弟,近日債主追債追得凶,家中老母無一日好眠,微臣想將金元寶送回家給弟弟還債,玉扇姑娘又肯押手印,微臣心想,如此應是香草姑娘托她來領繡線的沒錯,才會一時糊涂,行了方便。」

玉扇聞言,臉色一片慘白,「沒……沒有,奴婢沒有給郭司正金元寶……」

「這是玉扇姑娘給微臣的金元寶,微臣還沒來得及送回家去,還有領取分例用品的冊子,上頭有玉扇姑娘按的手印,請娘娘過目。」

言少輕看了眼冊子,便將冊子交給竹桑。「讓玉扇再按一次手印,看看是否相符。」

她接著仔細的將金元寶看了個遍,發現底部刻有小巧的「豫」字,表示這錠金元寶是在豫州打造的。

大雲的律法,銀子刻上年號,金子與寶石則刻上出處。

雲妃是東豫王的嫡女,在豫州長大……

竹桑核對好手印了,稟報道︰「娘娘,確為玉扇的手印沒錯。」

真相呼之欲出,言少輕看著一臉慌亂蒼白的玉扇。「玉扇,為何你的手印會按在司彩司的冊子里,你可有話說?」

玉扇一陣恍惚。「娘娘,前幾日奴婢染了風寒,今日病情加劇,奴婢喝了藥,睡得很沉,覺得有人來過奴婢房間,又以為在作夢,沒想到是有人潛入奴婢房中拉了奴婢的手按印……」

言少輕輕塵眉,「可有人證?」

玉扇臉色更白了,「沒有,奴婢自個兒一人在房里睡……」

梅嬪突然指著雲妃,撕心裂肺的哭道︰「雲妃,你好毒的心!自己懷不上孩兒,便來害死我的孩兒……你還我孩兒的命來!還我孩兒的命來!」

梅嬪這指控恍如一道炸雷,雲妃像是這才想到此事與自己有關,連忙撇清道︰「梅嬪,你休要胡說,本宮與你無怨無仇,何必害你孩兒?」

梅嬪繼續指控,「那還用說,自然是你見不得我要生下皇上的皇長子了!」

雲妃無動于衷地說道︰「就算玉扇真的去領了繡線交給你的宮女,也與本宮無關,她是受何人指使,本宮又如何會知曉?」

梅嬪冷笑,「雲妃娘娘,玉扇是你的人,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摘得干干淨淨嗎?」

「本宮就是不知情,你能拿出本宮知情的證據嗎?」雲妃不甘示弱地道︰「梅嬪,難道你宮里的人私底下在做什麼,你全一一知情?要我說,是你收買了玉扇要栽贓給本宮也是有可能,你懷的胎是真是假又有誰知道,有些藥服了會出現喜脈,只要買通一個太醫就成了,至于你小產的那灘血……要弄一只畜生的血還不容易。」

梅嬪幾欲發狂,「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

雲妃哼道︰「本宮清者自清,是否胡說,待真相大白便可知道是誰在胡說。」

言少輕凝眉沉思,充耳不聞,只當她們是在大街上對陣叫囂的潑婦。

繡線究竟是在司彩司里就染了毒,還是玉扇領了之後她染的毒,抑或者,到了香草手上才染了毒?

究竟繡線是玉扇去領的,還是香草去領的卻與郭司正串通了變造冊子,或者,根本沒人去領繡線,是真有人帶了冊子去玉扇房里趁她神志不清時押手印,再串通郭司正的口供,當然,也有可能她看走眼了,所有人說的都是實話,雲妃確實是主謀,玉扇是受了雲妃的指使去領繡線……然而如此粗劣的手法,這可能嗎?雲妃是東豫王的嫡女,斷不可能行事如此魯莽。

總之,直覺告訴她,玉扇沒有去領繡線,雲妃也不是這件事的主謀,雲妃或許也巴不得梅嬪滑胎,但這件事不是她做的,還有幾個疑點待她細細梳理之後,定能找出破綻……

「肅靜。」她一拍扶手。「雲妃,你仔細看看這錠金元寶,是否是你的陪嫁?」

多蘭從言少輕手中接過元寶,給雲妃送過去。

雲妃看了看元寶,恨恨地道︰「娘娘,這錠金元寶是產自豫州沒錯,但是否為臣妾陪嫁,只因元寶生得都一樣,臣妾也無從得知,而元寶與銀子同樣流通,任何人都能夠取得,單憑一個元寶便要定臣妾的罪,臣妾萬萬不服!」

「你說得不錯。」言少輕眉頭又皺得更深了一點。「本宮無意在此時定任何人的罪,不過讓你看看清楚,無須激動。」

一炷香的時間,錦繡回來了,而太後和惠太妃也正好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錦繡對太後福身道︰「娘娘,奴婢請了內務府的人同去雲月宮,在雲妃娘娘的寢殿里搜出了西域夕花香粉。」

太後冷眼看著雲妃,「雲妃,你實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言少輕驚疑不定的看著太後,難道,在她審案時,太後悄悄派了錦繡會同內務府去搜了雲月宮?太後是根據哪一點將雲妃列為嫌犯?饒是審理過諸多案件的她,都不能斷定雲妃有嫌疑,太後為何要將矛頭直指雲妃?

「賀太醫,」太後淡淡地問︰「你查驗看看,這是否為西域夕花之毒?」

賀太醫躬身領命,「微臣遵旨。」

言少輕知道查驗的結果一定是夕花之毒,但她懷疑那真是在雲月宮搜出來的嗎?就算真是在雲月宮搜出來的,也可能是有人預先藏好了,好讓內務府的人搜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認為玉扇沒有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可按的卻是她的手印,香草也指證繡線是由玉扇交給她的,還有來自豫州的金元寶,最關鍵的是在雲妃的寢宮里搜出了西域夕花的香粉,全部的線索都指向了雲妃。

「我沒有毒害梅嬪!我沒有!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雲妃忽然失了儀態,憤恨的瘋狂大吼大叫。

眾人皆知,不管雲妃如何吼叫,這件事的人證、物證都有了,證據確鑿,雲妃不認罪都不行。

「皇後辛苦了。」太後溫言看著言少輕,敘家常一般地說道︰「如今真相已經水落石出,該是還梅嬪一個公道的時候了。」

太後猶如這個寢殿里的定海神針,她一發話,四周的吵雜聲頓時安靜了下來,而眾人感興趣的,自然是要如何還梅嬪一個公道了。

太後琢磨了一下,便道︰「雲妃謀害帝嗣,降為五品才人,打入暴基。玉扇做為幫凶,罪無可赦,杖黯,雲月宮宮人盡皆收押,皇後以為如何?」

言少輕與太後對視著,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太後希望她能站在她那一邊……不,太後是在懇求她在眾人面前認同她的做法。

她想起了祖母的話,太後是不會害她的人……難道,雲妃有非要成為真凶的理由?

無論如何,眾目睽睽之下她必須保全太後的顏面,于是她違心的點了頭,「母後說得在理。」

太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依皇後的意思辦了。」

太後一錘定音,無人敢有異議。

偌大的寢殿中,只有玉扇喊了起來,「雲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雲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啊!」

玉扇不斷重復這句話,直到被拖出去前還一直在喊,但大家只當她護主心切,沒人相信雲妃的清白,或者說,沒有人要雲妃是清白的。

「你們等著!我不會善罷罷休!我爹也不會!」雲妃被拖走前亦是不斷的嘶吼。

言少輕心里極不好受,這是巧合嗎?是皇上恰好想要清理豫州門戶,她也剛巧處置了雲妃,還是因為皇上想要清理豫州的門戶,便設計了圈套給雲妃跳?

再追查下去,會查出什麼來?

如果背後的那個人是皇上……她斷案講求證據,如今證據確鑿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娘娘!」習秋突然驚呼了一聲。

眾人看去,見躺在床上的梅嬪突然七孔流血,身子不斷抽搐。

夢妃第一個尖叫起來,「梅嬪要死了……」

言少輕急急吩咐,「賀太醫!速速救治梅嬪!」

「微臣遵旨!」賀太醫奔了過去,又是搭脈又是探鼻息的,亦施了針,可最後仍是頹然請罪道︰「啟稟皇後娘娘,梅嬪娘娘已經……已經斷氣了,是夕花之毒的余威,梅嬪娘娘的遺體需立即火化,否則會有傳染的危險。」

太後點了點頭,沉聲道︰「賀太醫,後續事宜便交給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跪安吧!」

「是。」眾人此時是巴不得各自回宮。

打從回到鳳儀宮,言少輕就一直沒開口。

竹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道︰「奴婢給娘娘備下熱水,娘娘泡個澡會舒心些。」

言少輕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

她在浴桶中放空了腦子,覺得自己有負了……有負了什麼?有負了自己所認知的一切嗎?

她想要停止思緒,可梅嬪、雲妃、玉扇的臉在她面前揮之不去……

沐浴後,竹桑給她備了件寬袖長袍,繡著展翅的鳳凰和大朵盛開的牡丹,黑發已絞干了,墨絲如瀑地垂在肩頭,她蓮步輕移,走進寢殿便見到宇文瓏正站在桌案邊翻看她看過的卷宗,她頓時一楞。

她從沒這般衣衫隨便的時候見到他,下意識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多蘭事先已在寢殿中燃起了香燭,那香燭里又摻了香料,丁香香氣彌漫在室內,格外有種旖旎氛園,叫她更覺尷尬了。

她把衣襟拉緊了些,潤了潤唇瓣,道︰「皇上什麼時候來的?臣妾未曾迎駕,請皇上恕罪。」

皇上駕臨是大事,可適才竹桑伺候她起浴穿衣時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她一進寢殿,竹桑不跟進來伺候,反而還把門帶上了,可見是他的吩咐。

宇文瓏抬眸,深深的看著恍若謫塵仙子的她,自己感受著心里的震撼,一會兒才道︰「來了小半刻了。」

他派人盯著落梅宮,自然什麼都知道,也知道她沒能守住她的原則,心中一定像長了毛般的難受,而他則是在意她的悶悶不樂。

「這麼晚了,皇上不歇息卻過來臣妾這里,不知有何要事?」她的語氣平淡,眉心間有些索然無味,神情更有些刻意的公事公辦,本不想搭理他,但她驀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突然淡定不起來,語氣也有了一絲絲的緊張,「難道是邊防出了什麼事?」

「邊防之事朕已經處理好了。」還知道關心旁的事,宇文瓏稍稍放心一些。心想她肯定想知道得詳細一些,便又道︰「不過是北匈奴遣使來朝,來向我大雲告急求援,北匈奴突受堊揚、同羅、回紇等八個部族攻擊,朕想那北匈奴一直對我朝稱臣,此番有難,大雲自當挺身相援,便派了諸葛將軍領兵前去搭救。」

言少輕雖然听出他話里有幾分討好她的意思,還是不輕不重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皇上決斷聖明。」

宇文瓏自然不會被她那點冷淡澆熄了熱情,淺淺一笑道︰「朕還以為你在生氣,不會問了。」

言少輕明艷的臉上毫無笑意,她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天子,目光帶著審度,語氣有些冷淡,「皇上為何認為我在生氣?」

「朕知道,梅嬪之事你不甚認同母後的處置。」他繞過了桌案,走到她面前。「你也不要太難受了,朕已下旨給梅嬪厚葬,並加封為梅妃。」

言少輕感覺到心狠狠一沉。人都死了,再多恩典都沒有用了,要是哪一日她死在了宮中,又要給她加封什麼?

她原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可今晚的一切讓她疲憊,明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卻不能查下去,讓她十分郁結。

她又煩躁了起來。「這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因為東豫王野心過大,是不可久留之人。」

聞言,宇文瓏臉色立即黑沉如墨,氣急敗壞的瞪著她,「你是說,為了拉下東豫王下馬,朕不惜殺死自己的孩兒又殺死梅嬪?在你眼里,朕是那麼殘酷的人嗎?你就那麼不了解朕嗎?」

他還有一句未出口的質問︰還是,你不想了解?

言少輕卻仿佛沒看見他眼里的怒氣,繼續質問道︰「那麼請皇上告訴我,雲妃是真凶嗎?」

宇文瓏的嘴角一扯,「證據確鑿,雲妃當然是真凶。」

言少輕的唇在剎那間抿成了一條線,感覺心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認為雲妃是真凶?還是當她是三歲小兒,看不出個中破綻?

兩人眼楮對眼楮、鼻子對鼻子的對峙著,房里只有獸耳銅壺滴漏的聲音。

言少輕知道,她是得不到真相了,在這件事里,死掉的梅嬪和孩子不重要,被打入暴室的雲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拔除東豫王的兵馬了,在豫州安插他自己的人馬。

「罷了。」她的眼眸像一汪寒潭,深不見底。「我乏了,明早還要早朝,皇上也請回吧!」

「不!」宇文瓏驀然將她拉入懷里,手攬著她的細腰,固執的看著她。「朕今夜不走!」她才沐浴餅香湯,實在好香……

「皇上!」言少輕心里一跳,臉蛋莫名燒了起來,美目忽然就顯得有些狼狽。「皇上請不要強人所難,我——我今夜沒有侍寢的心情。」

「誰說要你侍寢了?」宇文瓏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朕說留下來,沒要你侍寢。」

尚德海說,不能與皇後硬踫硬,皇後吃軟不吃硬,要來出其不意這一招,皇後最難招架得住。

看來,尚德海分析得不錯。

不過,他一個閹人,為何對男女情事比他這個正常男人還了解?這點當真令他不痛快啊,他竟比個閹人還不如……

「既不要侍寢,皇上何不回嘯龍宮睡得舒服點。」他的話令她顯得窘迫。

他寵愛的揉揉她的頭發,「朕不想讓你睡得舒服,所以睡在這里,給你找點不舒服。」

宇文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全身僵住不動,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對她?

他曾威脅她,如果不抗旨拒婚,後果自負,但究竟是什麼後果,為何不早點讓她領受,給她一個痛快,如此懸而未決,當真難受。

不過,他倒是如他說的,只是睡在她身邊而已,反倒是她,直到他都睡沉了,她還醒著。

她伸手在空中描繪著他俊挺的五官,小心地不踫著他,輕聲呢喃,「咱們在太學時明明形影不離,為何後來在這宮里遇到了,你非但裝做不認識我,還越來越討厭我,甚至威脅叫我抗旨拒婚,究竟是為什麼?」

他早睡沉了,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而她,對著他自言自語了一陣之後,一日的奔波,導致困意來臨,她也睡了,飽滿有致的身子還不由自主的往他懷里蜷去。

宇文瓏緊了緊手臂,睜開了眼苦笑,將她更加擁緊了些,動情地在她墨雲般的發上輕輕吻著,在她的耳邊輕輕嘆息——

「我哪里是討厭你了,我是太喜歡你了,喜歡得不可自拔,怕你嫁給我會對我失望,這才威脅不讓你嫁給我,你對我的誤會居然如此之深,這下,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啊少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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