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大將軍的終身大事,武步剛與葉滿山非常賣力的拿著畫師畫的肖像,在安陽城里四處找人。
「若非李屏那日經過,恰巧認出了她來,誰也想不到堂堂太傅之女,曾有第一才女之譽的孫絡晴,竟會藏身在那小小一家粥鋪里,賣粥為生。」
夕陽西斜,余暉照進掏紅樓一處兩層高的樓閣里,鐘君秀那張絕艷的臉龐望著窗外的霞光,嬌柔的嗓音里流露出一抹輕嘲。
李屏是她身邊服侍的婢女,她眼力好,當年雖只在公主府里見過孫絡晴一面,卻記下了她的面容。
坐在屋里陰影中一名身形微胖、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詢問,「那消息是公主派人傳出去的?」即使他口中所稱呼的公主不過是前朝的公主,但他對這位亡國公主態度仍十分恭敬。
「嗯。雖然她曾被譽為第一才女,但那畢竟都是前朝時的事,隱避三年,如今還惦記著她的人並不多,想找她的泰半都是孫太傅的門生故舊,或是一些仰慕她才情的文人,所以我只派了人在那些文人之間散播這事,听說這幾日已有些人得了消息,想去找她,不過都撲空了。」
「既然她想隱姓埋名,平靜度日,公主為何還要泄露她的身分?」那中年男子似是不太贊成她這麼做。
「我原也不想打擾她,可她千不該萬不該與風遠有所牽扯。」嫣紅的唇瓣吐出的嗓音里透著一抹冷酷。
風遠那兩個字令中年男子臉色微變,肅聲問︰「她與風遠有何干系?」
「風遠前段時日常上粥鋪去吃粥,我本也沒發覺不對之處,直到李屏那日告訴我,在粥鋪見到孫絡晴,我這才明白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去吃粥,而是為了孫絡晴而去。」
「這話怎麼說,他一個武將,能與孫絡晴有什麼關系?」
「這關系可深了,當年風遠一家遭遇劫難,全家都死了,只剩他一個,被孫太傅所救,也是孫太傅將他帶往鎮江王府,才讓他能有今日。當年攻破安陽城後,據說風遠便一直在尋找孫絡晴的下落。」這事不是什麼秘密,風遠身邊那些親近的手下都知情,要打听並不難。
「這麼說他是為了報恩,才想尋找孫絡晴的下落。」
鐘君秀絕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諷笑,「我先前曾听楚天碧說起,風遠想學琴棋書畫,那時我也沒多想,但後來在得知孫絡晴隱身在他常去的粥鋪時,我便懷疑他之所以想學琴棋書畫,怕是為了孫絡晴。孫絡晴才貌兼備,他興許是想藉此接近她。」
「公主的意思是說他看上了孫絡晴?而公主想利用孫絡晴對付風遠?」
「這得看風遠對孫絡晴有多在意。」鐘君秀看向男人,「我知道你與孫太傅有幾分交情,但為了報仇,咱們可顧不了這麼多。」
中年男人沉默好一會兒,長嘆一聲,「我明白,為了報仇,即使犧牲無辜之人,也是迫不得已,這事公主看著辦吧。」
爹生前讓她隱姓埋名,是為了讓她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今三年已過,讓福伯出去打听後,孫絡晴發現在意她身分的人已不多,來粥鋪里找她的,泰半都是爹生前的一些門生故舊。
思量幾天後,她決定繼續開店賣粥,若是再有人找上門來,因應的方法她都已想妥。
閉門不出數日後,這日一早,孫絡晴準備去祭拜父親,翌日便要開店迎客。
主僕四人前往驛站,準備雇一輛馬車出城,路旁突然有頂轎子停了下來,來人下了轎,面帶驚喜的走向孫絡晴。
「絡晴,真是你,可讓我找著你了。」
看見攔在她跟前的人,孫絡晴黛眉微顰,就連福伯、福嬸和紫娟也都沒好臉色,怒目相向。
紫娟上前一步,兩手叉腰怒嗔,「咱們小姐早與你恩斷義絕,滾開,別擋路!」
賴文碩沒理會紫娟,看向孫絡晴,斯文俊逸的臉龐流露一抹黯然之色。
「絡晴,當年的事你還在怨我嗎?那時並非我想退婚,是我爹逼著我退的,我若違逆,便是不孝,在情義無法兩全之下,我不得不听從——」
福嬸听不下去,揮手打斷他的話,「你少在小姐面前惺惺作態,當年你去迎娶長平侯的女兒時,那臉上笑得可是比誰都歡。」
要不是她曾親眼目睹他成親時那春風得意的模樣,只怕也要教他這番虛偽的作態給朦騙了,後來又听說他對長平侯之女百般呵寵,兩人十分恩愛,羨煞不少人,如今竟還有臉跑到小姐面前說自個兒是逼不得已,那副虛假的嘴臉惡心得讓人想吐。
賴文碩臉上流露一抹痛楚,「我奉父命迎娶湘玉,雖不情願,但湘玉是無辜的,我不能傷害她,每每想起這些年來她待我的情深義重,我便愧疚不已,因為我心里只有你——」
他話還未說完,整個人猝不及防被突來的一記猛拳給打飛,跌落在兩步外,後腦杓撞上地面,痛得他一時之間眼冒金星,爬不起來,他身邊隨行的下人連忙過去查看。
見狀,孫絡晴驚訝的抬首望向那出手揍飛賴文碩的人,瞅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風遠,她抬眉質問︰「風大將軍這是做什麼?」
「本將軍是在替你教訓這薄情寡義、只會滿嘴花言巧語的負心漢!」他先前接到手下捎來消息說,發現疑似孫絡晴的人,連忙快馬趕過來,不想一來便見到賴文碩糾纏著她大獻殷勤,這讓風遠忍無可忍,一把火上來,無暇細想,拳頭就揮了出去。
被下人扶起來的賴文碩滿臉憤怒的指責風遠,「下官自問不曾得罪風大將軍,風大將軍為何無故出手打我,還這般詆毀我名聲?」
他如今是位居五品的禮部員外郎,在一品大將軍風遠面前低了好幾級,本不該如此不敬,但任誰被暴打都難以平心靜氣。
風遠高傲的仰起下顎,神色鄙夷的呵斥他,「你都娶了長平侯的女兒,還來糾纏騷擾孫姑娘,如此行徑令人不齒,本將軍看不慣,這才出手替天行道。」都退婚另娶,竟然還厚顏無恥的當著孫絡晴的面說他心中只有她。
賴文碩惱怒駁斥,「豈有此理,我與絡晴乃是故舊,剛好巧遇,不過是關心的寒暄兩句,犯了何罪?」
他沒想到他適才說的那些話竟被風遠給听去了,心中暗自一驚。
風遠陡然想起自個兒前生便是一時氣不過,揍了賴文碩,讓他把這事給鬧到皇上跟前去,今生他本想避開此事,哪里知道又會一時沒忍住打了他,但揍都揍了,也沒辦法挽回,不過這回他是絕不會讓他再有機會把事情給鬧到皇上那里,斜睨著他,冷冷道︰「要不要我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一五一十的轉告給尊夫人知道,瞧瞧她會不會認為你那些話只是寒暄?」
「你……」賴文碩被他的威脅給噎了下,下一瞬肅著臉道︰「風大將軍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我與絡晴之間是清清白白。」
「只怕尊夫人听了你適才的話,不會這麼想。」他語帶威脅,他要是膽敢把這事鬧到皇上跟前去,他就把他說的那些話告訴他夫人。前生他太老實,沒想到這麼做,今生他可別想再拿這件事來生事。
「風大將軍一再拿我夫人來說事,究竟意欲如何?下官心中一片坦然,不怕任何詆毀污蔑。」賴文碩那張斯文俊逸的面容仍一臉清高。
「像你這種薄悻的小人,本將軍何須詆毀污蔑你,若你不想今天發生的事被你夫人和岳父知道,今後不準再來糾纏孫姑娘。」風遠厲色警告。
當著孫絡晴的面,賴文碩為保自個兒的顏面,仍端著張臉,義正辭嚴回道︰「我與絡晴雖未能成親,但孫太傅乃我的授業恩師,我關心恩師的女兒,本是人之常情。」瞅見風遠臉色一沉,似要動怒,他連忙話鋒一轉,「但我畢竟已成親有了家室,今後還是得避嫌,以免給絡晴增添不必要的麻煩。」這話委婉的承諾不會再糾纏她。
臨走前,他仍試圖為自己挽回幾分顏面,對孫絡晴道,「絡晴,多年未見,如今知道你還安好的待在安陽城里,我已能放下心來,萬望你多加保重,告辭。」語畢,便掉頭坐上轎子離開。
他一走,風遠連忙看向孫絡晴,提醒她,「你莫要被他的虛情假意給騙了,這人滿嘴都是謊言。」
「多謝大將軍,我分得清真假,但希望大將軍日後莫要再如此莽撞,出手便傷人。」
她這般提醒他,本是出自好意,唯恐他因一時莽撞為自己惹來禍事,即使他如今已是位高權重的大將軍,也不好得罪太多人。
然而這番話听在風遠的耳里,卻是以為她在替賴文碩不平,臉色頓時一沉。
「那姓賴的曾辜負了你,你還為他說話!」
她不懂他那忿忿的臉色是怎麼回事,她分明是好心為他,「我不是為他說話,大將軍如今身居高位,處事更當小心謹慎,勿魯莽行事,以免授人以柄。」
他仍覺得她那話是在怪責他,心中不快,「我就是個莽夫,只會動拳頭,不會講道理。」
發覺與他說不通,一片好意被他曲解,孫絡晴也不再多言,告辭道,「我趕著要出城,就此別過。」
「你……」瞪著她毫不留戀離去的身影,風遠氣惱的暗自咬牙,但找了她幾天,讓她就這麼離開他又不願,索性悄悄尾隨他們身後,暗中跟著他們。
最後跟著他們來到城郊的一處墓地,他躲在一株樹後,引頸望去,認出墓碑上刻著孫一石的名諱,這才知道她是來祭拜孫太傅。
知道那墓正是孫太傅的埋骨之所,風遠也想現身吊祭一番,當年多虧孫太傅救了他,並把他帶到鎮江王府,才有今天的他,可思及她適才那冷淡的神色,他一時之間又有些躊躇,猶豫半晌後,終是沒有露面,曲膝跪地,朝孫太傅的墓無聲的磕了三個頭,便起身靜靜的守在一旁,等著她。
望著她,他想起前生,在他死前,她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早已與他恩斷義絕,你為何不信我?自嫁給你,我便一心一意對你,從未有過二心!」
他心中又澀又甜,此時靜下心後,他才猛地醒悟過來,她先前說的那番話,似乎並不是為了賴文碩,而是在提醒他,別因一時莽撞沖動開罪人。
但當時他見了賴文碩便妒火攻心,竟誤會她,還對她說了那般任性的話,他忍不住懊惱的想撮自個兒一巴掌。
可話都說了,也追不回來,要他上前同她認錯,他又拉不下臉來,只能暗怪自己,怎麼重生一回,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看著她收拾祭品離開,他默默跟著,緊皺著眉,苦苦思索著,要怎麼樣才能求得她同意嫁給他,宋泰臣曾教他一個方法,現下也不知靈不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