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游下來,兩人相談甚歡。她之所以與燕安談得來,除了兩人個性契合之外,也是因為她懂燕安的心思。
當他為她吹簫一曲時,那簫聲反應出他的心境,藉由他吹出的簫曲,她感應到他內心的溫雅婉轉,完全不似外表那般孤僻冷傲。
他的內心是柔軟的,熱情澎湃。
人有兩面,一面是對著外人,一面是對著自己。有人將自己藏得很深,不讓人探知心中秘密,卻又渴望有人可以了解自己,不用言語便能將自己深藏的那一面看破。
所以,世人都渴望知己。
知己知己,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人這麼懂你,就算千山萬水獨行,也不會寂寞。因為你知道,在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了解你。
她憑著超凡的靈識,從燕安的簫聲中明白了他,燕安果真將她當成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才會在這湖光山色中,舉杯共飲。
她很高興,傳聞果然還是要親自驗證。
燕安並不如外頭所傳那般孤僻,他只是懶于解釋,討厭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她也是這般想法。
她不僅懂他的簫聲,她還用棋藝得到了他的另眼相看。
燕安驚見她的棋道,說她詭譎的棋路,可以讓他從中揣摩出戰局陣法。這時的他,似和一位志同道合的老朋友說著心得,而她也興趣滿滿地听著,兩人東南西北聊著,燕安告訴她很多大草原上的故事,隨著他生動的敘述,她的感應也似成一幅圖畫,描摩在眼前,令她向往不已。
他愛說、她愛听,這無關情愛,他們只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她不擔心燕安會看上她,因為她感覺得出,燕安心中有某個人的身影,只是她不曉得這個人是誰罷了。
她自認和燕安是朋友,不過看在某人眼中,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湖邊的山坡上,一人迎風而立,他穿著淡青色窄袖長袍,腰間系著瓖玉的帶子,長發梳攏,以玉冠扣住,湖風吹來,衣袍飛揚。
龐玉堂居高臨下,湖光山色盡入眼中,包括畫舫里那一對相談甚歡的男女。
湖水碧波蕩漾,映得他一雙墨眸閃著瑩瑩光輝,他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只除了眼底始終鎖著那一對男女的身影。
俊逸的唇角,彎起輕淺的弧度,看似笑,卻沒笑進眼中。
「哼,真是不安分哪,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膽子真大。」輕柔的話語暗含隱怒,惹得身後元忠和元孝兩人互看一眼,心想那花圓圓又惹主公生氣了。
「主公,可要屬下將她抓來?」元孝上前低問。
「這女人太不知好歹,該給個教訓才是,主公對她太仁慈了。」元忠提醒著,他跟主公那麼久,可從沒見過主公對同一個女子三番兩次地討好。
主公雖然看似風流,對女子憐香惜玉,其實是不喜歡女人纏身的,所以從不只對一個女人好,而是處處留情,處處憐惜。
這花圓圓的條件又不是多好,雖然她的聰慧讓人驚艷,但是主公何等優秀,主公看上她,是她的福氣!,
女人嘛,讓她衣食無憂,享受華宅富貴,早晚僕婢伺候就行了。主公不但許她富貴,還願意給她選擇,不逼迫她,就算是尊貴如公主,也得不到這樣的寬容雅旦里,卻想不到這個花圓圓居然背著主公,和威遠將軍搭上了。
元忠和元孝護著龐玉堂,自然看花圓圓不順眼了。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另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男人與女人的想法自古皆異,男兒志在四方,兒女情長向來不被認同是大丈夫所為,所以他們自然不明白對花圓圓來說,追求平凡、守著心愛的丈夫,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倘若龐玉堂一開始若拿出誠意,以妻位相許,或許花圓圓會敞開心胸接納他,可惜她太明白,像他這樣位居高位的男人,永遠不會懂她的心。
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以為嫁個權高財大的夫君,就可以得到幸福的女子。
她要的幸福,不過就是一份安心罷了,既然龐玉堂無法給她安心,她便為自己謀一份安定。
龐玉堂神色冷沉,靜靜望著坐在畫舫上的她,臉上紅撲撲的,眉眼間盡是春花笑靨,還有一份閑適自在。
她與自己在一起時,從沒表現出這麼悠閑過,有的只是緊繃。龐玉堂不由得沉思著。
「元孝。」
「屬下在!」元孝應答的聲音嘹亮,上前等著主公命令他將那不知好歹的女人逮回來。
「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元孝和元忠听了皆是一呆,元孝怔怔地抬頭望著龐玉堂。
龐玉堂沒等他開口,又繼續問道︰「你們說說,與我相處,是不是無法放松,我的言行舉止太嚴肅了嗎?」
兩人听了更是啞口無言。對他們來說,主公是主子,他們是下屬,主子威嚴可怕,那是必然的;就算和顏悅色,他們做屬下的也要隨時戰戰兢兢,因為主從有別,不能逾越。
一時間,他們都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這要是回答得好,主公高興了也罷,若是答得不對,惹得主公不悅……
龐玉堂回過頭來,望著他們兩人。「怎麼不回答?」
元忠和元孝立刻回過神來,紛紛答復。
「主公身分尊貴,不怒而威,自然天成,咱們對主公,懷的是敬畏。」
「主公待屬下寬厚,屬下不敢逾越,主公不是嚴肅,是有皇族的威嚴。」
龐玉堂點點頭。「你們的意思是說,那花圓圓之所以怕我,是懼我天生的威嚴?」
「正是。」
「說得是。」
兩人又是齊聲附和。
龐玉堂一臉恍悟,似是覺得他們言之有理,但隨即又露出疑惑之色。
「那就奇怪了,想那威遠將軍,長年征戰沙場,必然一身煞氣,而且他性子孤僻,怎麼花圓圓就不怕他?還與他把酒言歡,同舟游湖,談笑自若呢?」
這一席話說得他們面色一僵,再度啞口無言,半天吐不出更好的說詞來。
因為主公說得對哪,要說威震懾人嘛,那威遠將軍從不給人好臉色,就連皇上也被他那態度氣得震怒許多次。
說起來,他們主公脾氣就好太多了,至少生氣的時候也是笑著,才會博得皇族貴女們的好感,得了個風流惜玉的好名聲。
龐玉堂見兩名屬下詞窮了,擺了擺手。「罷了,問你們也是白問。」轉回頭,繼續望著湖面上那男俊女俏的一對麗人。
過了半晌之後,他才緩緩丟了句——
「就照你說的吧。」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元忠、元孝兩人又是一呆,愣愣地望著自家主公。龐玉堂回過頭,冷哼一聲。「還發什麼呆,去把她給本公子擄來!」
「是、是!」元孝忙不迭地躬身抱拳。
「慢著!」
「主公?」
「機靈點,別讓燕安發現,這人皇寵正盛,本公子可不打算與他正面沖突。」
「屬下明白!」
元孝得了令,一閃身,人去無蹤。
花圓圓是在自家被人擄走的。
與燕安一塊兒游湖後,近晚膳時刻,他派人送她回去,載她的馬車是將軍府的,一路平安順遂,無人敢擋,自然不會有事,不過等她下了車,進了門,那就不關將軍府的事了。
花圓圓怎麼也沒想到,龐玉堂雖然不與威遠將軍正面沖突,卻可以直接在她的院落里擄人。
要預先知道龐玉堂的心思,除非他在她眼前,人不在,她自然無法事先探得他的詭計,所以防不勝防,若這樣也能防,她就是神了。
在知道是龐玉堂擄走她後,想來他肯定听到了傳聞,她知道這事必定惹他不快,心中早想好了說詞。
她和威遠將軍是朋友,她視他如兄,他視她如妹,兩人如手足,他們見面都光明正大,燕安才不會把人擄來。
這麼一來,不但可以表示出威遠將軍對她的看重,龐玉堂若要動她,得先掂掂威遠將軍的實力,三思而後行;同時也在告訴他,威遠將軍有風度多了,人家要見她,都是一張帖子恭敬地邀請,十足君子。
加上威遠將軍示好的風聲傳了出去,世人便以為燕安在追求她,那麼龐玉堂就別想一心橫著來,就算要追求她,也得按照規矩。
在權勢上,也有一物克一物的,她拿燕安克龐玉堂,就是制衡。
此刻,梅城某處院落里,她在屋里來回走著,對看守她的婢女視若無睹,思考著這些事時,龐玉堂來了。
門被推開,他站在那兒。
不過幾日沒見他,再見到他時,她發現心口竟跳得飛快,理不清這是什麼感覺,她徑自找了理由,那是因為自己本來就怕他,第一次見面就怕他了,沒理由現在不怕。
沒錯,這是習慣,她已經習慣在他面前謹慎小心,因害怕而心跳加快,是自然的。
龐玉堂望著室內的她,那白皙的臉蛋透著一抹紅,一雙清澄的美眸含了點提防,臉上看似淡定,可雙手不自覺捏著衣角的小動作,逃不過他的眼。
她笑起來其實很美,尤其是開懷大笑的時候,目光如星,似有流光溢彩劃過,水靈的表情偶帶調皮,十分生動。
這樣的神采,他看過兩次,一次是在豎城時,她對著高紹飛笑;一次是今日在湖上畫舫,她對著燕安笑。
對象,都不是自己,她每回見到他,總是帶著小心翼翼。至于現在,她除了小心翼翼外,還有一絲委屈。
其實,花圓圓的神情算是很淡定,卻瞞不過像龐玉堂這種自幼在爾虞我詐的世族中長大的公子。
察言觀色是他的強項,最細微的眼神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所以他才能把面具戴得很好,不讓人知道他的喜怒,就算怒極,他也是溫和笑著,將心思藏得很深。似乎唯有花圓圓,可以看出他的心緒……
將她的表情和細微動作打量完後,他輕輕一揮,屋里的婢女們立即退了出去,順道將門帶上。
室內,只剩他們二人。
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幾許,明明是寬敞的屋子,婢女又退出去了,更應該感到空曠才對,可是她卻覺得這屋子變小了。
龐玉堂始終望著她不說話,她被那雙熾人的視線盯得臉頰臊熱,終究忍不住避開了眼。
「公子不守信。」她決定先聲奪人,向他抗議,也好過他拿威遠將軍的事來質問她。
「喔?我怎麼不守信了?」
「公子派人將我擄來,完全不顧我的清白,傳了出去,我還怎麼做人?」
她低著頭,貝齒咬著唇瓣,先把委屈的姿態擺好,如果他拿將軍的事來堵她,她就把月復中想好的長篇大論說出來反駁。
不過,她並沒有等到他的質問,卻听他磁啞的嗓音響起。
「圓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