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良媛來家後,府里的笑聲就一直沒斷過。
阿爹阿娘的欣慰滿足之情常蹦在眉梢,尤其是在早上。
因為良媛有一個習慣——每日早早地便會去給爹娘問安。
當良媛第一次來我塌邊喊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有要緊事要說,忙問她怎麼了。
她告訴我因由後,我先是覺得十分丟臉,繼而是萬分愧怍。
我與良媛同住一個樓里,她作為爹娘不大能搭得上邊的外甥女都能去給爹娘問安,我這個親生女兒豈有不去的道理?
我想,良媛一定是個討父母歡心的好孩子,她和父母之間一定很親昵。這樣的女子在家會討父母開心,嫁人後應該也能討婆婆公公開心。
不像我,即便在心里對他們是有感情的,可在面上就是親昵不出來。
所以每每看到良媛傍在阿娘身上說笑時,我的心情就有些復雜。
良媛是一個快活單純的小姑娘,同她一塊兒相處很輕松愜意。我送給她的鳳血石耳墜她第二天就戴上了,還跑到爹娘面前說了我許多好話。
對于這樣的事……我只是偷著樂。
大哥還和從前一樣不大能見著人影,三弟在家的日子卻比往常要多。
良媛來後,我和三弟陪她去街上逛了兩回,還帶著她去常樂樓听了戲。
入冬,天氣轉冷。我們也不再常常出門了,而是窩在閣樓里。
良媛的女工好,針線活不離手。剛開始時,我還能陪著她一起做針線活。後來,我絕望地發現自己的針線手藝與她比起來簡直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我索性不再裝模作樣了,棄了針線,轉而鑽進了自己的小書房里,一心一意地編輯詩詞、畫起畫來。
藍笙常有來信,在上一封信中他說到,開春之後他家里人便會過來提親,讓我不要擔心、不要著急……
實話說,我和藍笙的事幾乎已經定下來了,婚期想必就是下一年的九月二十二了。我對此並不著急,反倒覺得婚前未出閣的日子變得格外珍貴起來。
十二月十七,錢塘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一下就是一整天。
三弟嚷嚷說,明日要去西湖那里看雪景。
我之前未能有幸看過雪後的西湖,因此對三弟的提議很是期待,當即拍手叫好。
窩在閣樓里那麼久,良媛也很想去外面轉轉。
我們三人說好後,便將這個想法同大哥說了說,想讓他也同我們一起去。
可大哥似乎有些猶豫。
這樣的美事,以大哥的為人是不會拒絕的。我想,他之所以猶豫應該是有別的原因,而且這其中的因由還是不方便說出來的。
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飯,我們幾個人便坐了馬車出了門。大哥最後到底還是來了。
我、良媛、月映還有良媛帶來的那個小丫鬟香沁坐了一輛,大哥和三弟另坐了一輛。
走到半路,三弟不知什麼時候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了,撩了我們坐的馬車的車簾,氣鼓鼓道︰「我要上來!」
他臉冷得跟冰塊兒似的,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馬車坐四個人原本就滿滿當當了,而且到了冬天每個人都穿得比較厚實,余下的空間實在不大。
我正想攔著他的時候,他已徑自上了馬車。坐在對面的良媛趕忙挪了挪位置,騰了個地方給他。
三弟悶聲悶氣道︰「謝謝。」
我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三弟居然這麼一本正經地和人家說「謝謝」!
呆了半晌,我問道︰「三弟呀,你這是要鬧哪出?」
他依舊悶聲道︰「別和我說話,我現在不想說話。」
我住了口,不禁在心里揣測起來,難不成大哥還會招惹到三弟?大哥那樣溫和的脾性,怎麼會是招惹別人的人?
可三弟這副樣子,的確就是在和誰鬧別扭。他寧願和我們擠一輛馬車,也不願和大哥坐一輛,明顯就是在和大哥生氣嘛。
但這生氣的理由,我還真想不出來。
到了西湖,我們下了馬車,裹上斗篷,戴上兔兒(一種帽子)。
許是初雪的緣故,今日來西湖賞雪的人不少,柳堤旁已停了好幾輛馬車。
大哥笑吟吟走過來,三弟別扭地轉過臉去。
一絲尷尬閃過,大哥抿抿嘴與我道︰「咱們就不擠一塊兒了,我待會從西邊的偏門走,你們從哪兒呢?」
原來大哥是想一個人去游湖。
是一個人?還是想撇開我們,自己去會佳人?
我默了默,說道︰「我就從這兒好了。」又看著良媛,問道︰「良媛呢?你想從哪兒走?」
因為寒冷而有些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一抹紅暈,良媛低著頭訥訥道︰「我……我和表姐一塊兒就好。」
我有些吃驚,其實良媛來家後和大哥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而且多是在飯桌上,怎麼會生出悸動的情思來呢?
相反,她與三弟在一塊倒挺大方自然的。想來「情」這東西實在奇妙的很。
大哥又問三弟︰「那喜願呢?」
三弟不吱聲。
我說道︰「三弟與我們一塊兒。」
大哥點了一下頭,便轉身走了。
天是青灰色,像是還要下雪的征兆,空氣濕潤清冷,雖然冰涼卻不刺骨。
幾竿翠竹被積雪壓彎了腰,雪白之下露出幾點鮮亮的翠色,襯得那翠色格外生動了些。
小道上還攢著雪,因為下雪的緣故,我穿著木屐,踩在雪上便會有吱吱的響聲。
轉了一會兒便轉到了斷橋,轉身一看,三弟他們已被我甩出老遠。
方才三弟一直悶悶的,可又不肯說為什麼。見了這樣美的雪景後,我的心思漸漸不在他身上了,便隨著他去了。
可現下,他和良媛聊得正好。良媛從前沒有來過西湖,三弟便在一旁耐心給她介紹著。
我勾了勾嘴角,又轉過身準備繼續往前走。
可剛一轉過來,我眼角的笑色尚來不及收斂,便正對上了一道和煦的目光。
梁公子裹著銀灰色的斗篷,那裘帽上銀灰的毛色仿佛與身後的青灰的天幕融為一體。
清冷卻不失風雅,就像淡筆勾勒的水墨畫。
他就定定站在那里,仿佛站了許久的樣子——
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