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很清幽,鼻尖下時不時掠過一兩絲淡淡的清香,讓人的心情變得平和放松。
梁公子淡淡道︰「師妹她去年就回潭州了,參加完你的喜宴沒幾天,她就回去了。」
我抿嘴笑了一下,心里不禁揣測起他與卓縴縴的關系來。就之前卓縴縴對梁公子的態度來看,卓縴縴一定是很喜歡她這個師哥的,不然也不會從潭州跑到錢塘來看他。梁公子對卓縴縴的態度算不上不好,但與卓縴縴對他的態度相比,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正想著,梁公子問道︰「藍公子呢?怎麼沒見著他?」
「噢,」我回過神來,「他在福州當值,晚一些的時候才能過來。」
我低下頭去,習慣性地用手擺弄著膝上的淡紫繡粉色花的對襟直綴。眼角余光里,瞥見他的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我臉上。
「在海寧那邊……好嗎?」。他的語氣有些猶疑,卻能听出真誠來。
我粲然一笑,道︰「挺好。」
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淺褐的瞳仁似琉璃,有柔和的光在緩緩流轉。這樣平靜的眸子看不出悲喜,應該最能夠掩飾內心的情緒。
他沒接話,嘴角是淺淺的笑意。
我問他道︰「梁公子近來可寫了什麼好戲文嗎?」。
他笑道︰「寫了,但不算好。」頓了頓,又道︰「你寫了什麼?說來听听。」
我心里一咯 ,記得自己之前並沒同他講過自己私下里寫戲文的事呀,他怎麼會這麼說呢?
疑惑在心頭只是一晃而過,我愣了愣後,回道︰「最近沒怎麼寫呢。」又笑說道︰「你既然寫了就講來听听,我也好先飽飽耳福。」
「真的要听?」他問,神色有些嚴肅。
「嗯。」我點頭,心里納罕道,只是講故事而已呀,這麼嚴肅做什麼?
「一男一女書信結緣,後來女子嫁給了別人。」他簡短道。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問道︰「就這麼簡單?!」
「嗯,」他淡淡道,「因為簡單,所以豐富。」
「那……那你至少得說一下女子為什麼會嫁給別人吧?這其中的過程呢?還有,那兩個男女只是書信結緣,你也沒有說清楚兩人的關系到底好到了什麼程度。若只是一般,那女子嫁給了別人也不足為奇,如果很好的話,那總得講一個合理的原因吧。」我激動道。
他看著我,默了一會,問我道︰「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呢?」
莫名其妙……這是他的故事呀,為什麼要我來架構情節?
我懵了一會,回道︰「也許,也許他們的關系一般,只是有緣相識了而已。」
這個理由很牽強呀!如果兩人關系一般,那為什麼要把他們作為整個故事的男女主角呢?既然關系一般,那故事應該會很平淡了,這樣的故事能架構起什麼情節呢?以梁公子的手筆,怎麼會寫這樣一個故事?
梁公子又不說話了。半晌後,道︰「不,他們的關系很好。好到了都打算著要一起私奔的地步。」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那女子為什麼會嫁給他人?難道這是一個控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故事?女子之所以嫁給他人是因為封建家長的強制干預?
又或者,這是一部苦澀的愛情劇。男子最後意外死去,女子只好嫁給他人,但心里還對男子念念不忘……
我的腦袋瓜一時忍不住,腦補起劇情來。
想了一會後,我覺得第一種情結架構比較靠譜,畢竟有「孔雀東南飛」的故事在前。于是我將第一種想法說了出來。
梁公子忽然笑了,是促狹、狡黠的笑。
我感覺像是被捉弄嘲諷了一般,問他道︰「你笑什麼?」你倒是說呀!
「哦,沒,沒什麼。」他斂了笑色道。
我更生氣了,這明擺著就是欺負我,被他暗地里嘲笑了一番,問他原因他還不說!
我緊抿著嘴唇,左右 回的目光瞥見身旁有一枝海棠枝伸進了亭子里。我也沒怎麼想,揪下海棠枝的枝頭就朝著他那邊扔去,正正打在他前胸,樹枝受阻一下子跌落在他兩膝上。
他登時愣住了。
也只是愣住了,不是生氣。眼神就像是尋找到一件闊別已久的物件那般,再怎麼淺淡的瞳仁、平靜的眸色也掩蓋不了這一刻他眼眸中的復雜深沉。
我忽然覺得心慌慌的,這種心慌不同于饑餓的感覺,而是像發現了什麼意外被抖落的秘密一般,而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
亭子里一時靜極了。我感到窘迫又扭捏,希望能打破這種僵局,便埋怨道︰「你……你這人怎麼這樣?是不是就喜歡背地里嘲笑別人?」
他淺淺一笑,收回目光,將膝上的海棠枝撿起握在手心,道︰「的確是沒什麼,只是在想,在想你這麼多年來……」忽然卡了殼,頓了頓又道︰「你方才說的不夠有新意。」
沒有「新意」就沒有「新意」,直說不就好了,這麼個原因也值得藏著掖著?我又不是小氣到不能接受別人批評的人。
我默了一會,緩聲道︰「我也覺得這沒太有新意,那你說說你是怎麼寫的。」
他抿著嘴,眉頭輕皺,頓了一會才道︰「他們約定好要一起遠走,結果到了約定的那一日,女子失信了。」
原來是個薄情紅顏的故事!
看梁公子一臉的神傷,我不禁揣度,莫非這是他自己經歷的故事?梁公子年近三十,卻未娶妻。若不是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他怎麼會一直無意于婚姻之事呢?
再看他的時候,我的目光里就多了幾分同情。安慰的話也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天涯何處無芳草’,這樣不守信的女子不值得男子留戀,既然別人不在意自己,那就灑月兌一點,徹底與過去揮別,天下之大,男子肯定能找到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女子。」
他神色平靜,淡淡道︰「這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你先不要急于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