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襄沒有料到會在此遇到沈連城,心中難免悸動。幾不可察微微揚起的唇角,只因這樣的緣分,令他感到幾分喜悅。
不顧端木措的攔阻,他徑直往內室走了去。
端木措自知攔不住他,便會意地退到了一邊。他方才確定,里頭先來的當真是陳國公心心念念而不得的開國郡公世子夫人,不禁形神開朗。
陳襄進屋,早從青菱玉荷處听得他來了的沈連城,卻是埋首書中,看也不看他一眼。
陳襄見狀,顧自去翻書架上的書,取了一本《兩晉•異國志》,坐在了沈連城對面,並快速翻到了自己上回看到的地方,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回便輪到沈連城意外了。他如此沉得住氣,她可沉不住。她終于抬眸看他,張了張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兩晉•異國志》上,卻是「嗤」了一聲。「就你手里那本,我十歲時就讀了,不過如此。」
陳襄勾了唇角,這才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問︰「那八王之亂,你如何看待?」
「八王之亂導致流民四起,各種族大量內遷,破壞了中原秩序,加速了西晉滅亡。」
「絕無半點好處?」陳襄又問,淡漠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興致。
「好處自然是有的。譬如,加快了民族與民族之間的融合……」沈連城一邊說著一邊思慮,卻突然扼住,不免面露不屑道︰「我為何要與你說?」
「只有真正融合了,才會不分你我。」陳襄話語里似乎透著一星半點兒的悵然,「但不知那會兒,如何融合得那麼快……」
原來,他也在找尋北周百姓接納陳國百姓的方法!
沈連城的目光回到自己手中書本,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一邊說著無奈的話,「自古以來,無不是經過時間的沉澱。無論強權還是柔治,都需要時間……」卻是話語微滯,轉而驚疑地念出了書中字句︰「毀滅氏族標記?」
陳襄不無詫異看她,目光更是瞥見她看的書,乃是一本古書,就連書中文字,還是古老的契文。
她竟讀得懂契文!
沈連城眼中已流露欣喜,騰地站起身,拿了書就要離開。
而在她經過陳襄身側時,陳襄突然抓住她拿書的手腕,瞧見封面契文寫著「母系氏族」幾個字,這才放開她,起身,直看她問︰「看到什麼了?」
沈連城立時將書放到身後,不無得意道︰「我為何要告訴你?」說罷重新邁開步子。
她轉身之時,卻只覺手中一空。
陳襄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的書拿去了,並幽幽地道出一句︰「難道我自己不會看?」
「陳國公還是從前的亂黨匪寇嗎?」。沈連城又氣又惱,以為他是天子親封的陳國公了,怎麼也該顧念幾分大周禮儀呢!竟是抬舉他了。
陳襄沒有理會,只翻著手里的書,猜著沈連城看過的痕跡,似是想找出一些端倪來。
終無所獲。
「也罷!」沈連城也有了主意,「那便隨我一並進宮面見天子吧?我有辦法讓北周百姓不再欺凌亡陳百姓。」
陳襄翻書的動作陡然一滯,看她的眼眸也透了一抹異彩,「有何辦法?」
「到天子處,我才說。」沈連城向陳襄伸手,要他把書還給自己。
陳襄將書合攏,卻不還她,「想把這書拿出去,需得這里的東家同意。」
沈連城于是走至門口,將端木措喚了來。「我想借《母系氏族》一用,晚間便還回來,端木先生可否行個方便?」
「這……這我實在做不了主。」端木措一臉為難,「不如,我差人回府去問問我們東家?就是來回差不多要三刻鐘左右,只怕夫人等急了,便是等了,也不一定……」
「就說我拿走了。」陳襄突然張口,並緩步走了過來,「改日我會親自到貴府致謝。」
端木措一听這話,當即高興是笑,連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連城驚奇地眨了一下眼目,看罷端木措,又回看陳襄,深覺這其間藏著幾分詭秘。
而無論如何,書總是拿到了。沈連城分別交代了青菱與玉荷,一個去太傅府請祖父即刻入宮,一個去香予樓知會李霽,自己則是隨了陳襄,直奔皇宮的方向。
都在街頭,察覺到路人對自己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才恍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現在是人妻了,卻跟別的男人走在一起,實在有失妥當。
她忙停步,對陳襄道︰「你先走。」
陳襄自然知道她在顧慮什麼,而旁人的指點和揣測,恰是他求之不得的。他哪里能听她的,先走?
見他無動于衷,沈連城唯有邁開步子,小跑著走到了前面。
而李霽從玉荷處听聞此事,立時丟下裝滿美食的食盒,一陣風似地卷出了香予樓。
他很快追上沈連城,目光惡狠狠地瞪了陳襄一眼,便不無埋怨對她道︰「要進宮,你如何也不等等我?還跟他一起?」
他來了正好。沈連城心下一松,忙挽了他的臂彎,有些愧色道︰「是我太心急了。」以李家媳婦的身份,急于在天子跟前獻謀獻計,好為李家的人討個恩賞。
而見她如此親近自己,李霽心中的怒氣也消了去。他展開笑顏,刮了一下沈連城的鼻子,溫聲道︰「下不為例。」目光再瞥一眼身後的陳襄,見其神情孤寒,他更是覺得自己是個贏家,不免暗自得意。
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皇宮門口等了半天,來接引的宮人卻只讓沈連城和陳襄兩人進去。
天子並不待見他李霽!
他氣得一口血涌在胸口,差點吐出來。面紅耳赤之時,怎麼看陳襄,怎麼都覺得他那張神情淡漠的臉也是對自己的嘲笑。
沈連城知道,天子分明是在給李家人難堪。但她也無奈,唯有相勸︰「霽郎,那你先回家吧?等我好消息。」
她的溫柔和親昵,終歸讓李霽心里好受了些。他想也不想便道︰「我在此等你。」
「也好。」
望著沈連城和陳襄如同一對璧人隨著接引的宮人入了宮門,他一顆心又開始七上八下的,難以平復了。
第一次,他這麼想仕為官,成為一個天子倚重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