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嫗的嘴唇掀動了一會,欲言又止,卻終是垂首不語。
「怎麼?你不是這般想的麼?」雖是閉著眼楮,吳老夫人卻異常地敏銳,立時便察覺出了蔣嫗的反常,睜眼問道。
蔣嫗遲疑了一會,方輕聲道︰「夫人說得都對,只是,我總在想著,姑太太這麼長時間都無子嗣,會不會……」
她沒有再繼續往下說,神情卻變得分外鄭重。
吳老夫人靜靜看了她一會,手腳又開始一點一點地發涼。
其實,她已經隱約想到了這種可能。
自成婚後,秦世芳只有過六年前那一次身孕,除引之外,無論她怎樣求醫問藥,她的肚子皆是毫無動靜。若是這藥是從十多年前開始下的,那這下藥的人說不得便是……
她閉起了眼楮。
不可想,不能想,亦不敢想。
當初她不惜動用一切手段,將秦世芳嫁予了她早就看中的左思曠,那些私底下的事,她自忖處置得很干淨,並未留下什麼把柄。
可是現在,她卻不敢這樣確定了。
秦世芳被人下了毒,這殘酷的事實,擊潰了吳老夫人多年以來堅信的一切。
若真是自成婚之時起便開始下毒,那麼,這下毒的人只能在左家。可是,若是左家人下的毒,則吳老夫人在左家那邊安排下的人手,一定不會毫無所覺。
千萬般思緒涌上心頭,吳老夫人緩緩睜開眼楮,渾濁的視線飄向蔣嫗,語聲亦有些飄忽︰「嫗,當年的那件事,是不是被左家……」
「絕不可能。夫人多慮了。」蔣嫗立時打斷了她的話,神色是少有的堅定︰「在那件事里,我們只是傳過一次話,就傳過那一次話,余事皆不是我們操控的。我們沒做什麼,也不怕人查,且左家當年對竇……對那頭親事也並不滿意。老夫人想得太多了。」
她的語聲難得地急迫,卻也因此而多了一種力量。
吳老夫人被她的態度感染,眉頭松開了一些,點頭道︰「對,你說得是極。當年的事情,我們確實沒做什麼。」她像是又找回了力氣,一面說著話,一面便將身子坐直了,眸光定定地看著蔣嫗。
的確沒什麼好怕的。
左家當年也未必干淨,那件事可以說是得到了左家的默許,而非吳老夫人一人之力。左家也算是心願得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至于竇家……若非他家女郎品行不佳,又怎麼會上那樣的當?且這家人早就搬離了,族中又沒什麼撐得起門面的人,沒落亦是該當的,如何有這般心機手段去下毒?
念頭轉至此處,吳老夫人終于完全地放下了心,面上的神情亦恢復了平素的模樣。
然而,這平靜也只維系了幾息,她的眉頭便又蹙了起來︰「可是,若非是左家,又會是誰給阿芳下毒?」她喃喃自語,眸中隱著一絲後怕、一絲茫然。
竇家已經完了,左家又不可能,她想不出還有誰會這樣去害她的女兒。
蔣嫗輕聲寬慰道︰「無論是誰,如今都不能急,慢慢地查總能查出來的。夫人還是以保重身體為上。」
她這話說得極是貼心,吳老夫人忍不住眼眶微紅。
的確,她不能倒下,尤其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她還要給她唯一的女兒做靠山,幫著她的女兒在夫家站穩,若能就此替女兒解毒並助其誕下子嗣,她這一生便也了無遺憾了。
思慮再三,她終是嘆了一聲︰「便待年後再說罷。」語至最後,難免幾許蒼涼。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她再急也是晚了,只能耐下心來,一面暗中查訪,一面叫人守好秦世芳。
見她終于恢復如常,蔣嫗輕吁了口氣,和聲低語︰「夫人放心,我已經悄悄叮囑過阿沁了,她會小心的。」
阿沁是吳老夫人精心挑選的使女,一直陪伴在秦世芳左右,為人極是忠誠。她一家人皆在吳老夫人手下過活,自不敢對秦世芳不盡心。
吳老夫人便向蔣嫗淡淡一笑︰「還是你知機得快,發現那些東西有問題,便令阿沁悄悄地全都換了過來,又給阿芳重新調配了幾個使女服侍。如今阿芳手上的那些皆是好的,近段時間不虞有變。」
蔣嫗雙眉微動,面上慚色盡顯,垂首道︰「夫人折煞我了。這也怪我,沒早些往這個方向想,我……」
「罷了,勿要再說了。」吳老夫人打斷了她,語聲淡漠而平靜︰「這並不怨你,你已是極細心的了。」言至此,她的神情便黯淡了下來︰「這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夠仔細,叫阿芳吃了這樣大的苦頭……都是我的錯……」
見吳老夫人神情淒涼,蔣嫗亦是雙目微紅,忙上前撫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慢慢地道︰「夫人心放寬些,莫要再想前事。」一面又將陶杯注滿暖水,捧了過去。
吳老夫人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水,疲憊地搖了搖頭,以手捏著額角︰「罷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蔣嫗擔憂地看著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將水盞擱在案上,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燭火漸漸地暗了下去,濃重的夜色浸滿了四周,沒有什麼能夠驅散。
吳老夫人轉過頭,茫然地望著窗外。
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晃動著,在窗上映出一抹枯殘的樹影,像是將那窗紙撕開了一個口子。
她此刻的心境,亦如這窗外的夜色,黑霧遍地、不辨前路。
她這一生屢遭險境,年輕時亦曾殺伐果斷,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代價。
現在的她,卻再也沒有了那樣的力氣。
她老了。
那些曾經聳動人心、令她欲罷不能的一切,在如今的她面前,都像是鍍上了一層陰沉的灰,失卻了鮮烈亮眼的色澤,激不起她半分血性。
回首一生,從未有一次如今夜這般,令她覺出一種深切的絕望。
吳老夫人的臉映在燭火下,皺紋叢生,明暗不定。
她覺得無力,亦覺得不安。這些情緒自她的身上漫溢而出,很快便與潑墨般漸濃的夜色融為了一體,點點滴滴,直至填滿了整個房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