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地想明其中關竅,何氏那雙略有些下三白的眼楮,便立刻涌出了兩滴眼淚。她拿巾子牢牢地捂了,哽咽道︰「六娘你說什麼啊?我可是你嫡親的舅母,是你阿母親親的嫂嫂,我和你二舅母是來探望你母親的,你母親現在暈了,你不說請醫來瞧,找我們做什麼?」
她一面泣訴不休,一面便朝旁邊的金氏使眼色。
金氏心頭雪亮,亦拿巾子掩面道︰「六娘太小,一時情急亂說話,二舅母不怪你。」說著便站起身來,語聲十分擔憂地道︰「你現在且莫哭,舅母們這便去外頭請醫去,你們先將小姑扶去躺著罷,快些,莫要耽擱了。」
兩個人口中說著話,一面便兩腳生風地往外走,待得出了屋門,更是走得腳不點地,一面走,那金氏一面還沒口子地道︰「我們這就去請醫,你們且等著。」說著已是語聲漸遠,兩道插金戴銀的身影直+.++如閃電一般,飛快地消失在了院門處。
秦素長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便不是她的事了,她只需做足孝女的樣子便成。
金氏與何氏倒也沒亂說,還真請了醫進府,當然,她們兩人卻是沒出現,只請了個主院的老嫗將醫帶了進來。
林氏本就無病,醫只搭了個脈便開了藥方,不過是平安藥罷了,皆是富貴人家的婦人常吃的。
醫走後不久,林氏便「醒」了過來。
此事鬧得倒是不小,太夫人也派了周嫗過來問。林氏自不敢真將娘家的兩個嫂嫂供出來,她還想留些臉面呢,于是便只說是累了,周嫗倒也沒說什麼,安撫了她幾句,又留了幾樣藥材,便自去了。
秦素做足了孝女模樣,又守在林氏床前坐了一會,方才離開。
彼時已將近午時,暮春的風拂過庭院,堆錦樓里的那一樹碧桃,落了好些碎玉似的花瓣兒,在階上堆積著,細雪一般。
秦素小心地避開花瓣,每一步皆行得輕盈。
「六娘子慢走。」身後傳來堆錦樓小鬟恭送的聲音,倒是比往常殷勤了好些。
也是,這位外室女今日不知走了什麼運,居然從頭到尾都沒得林氏半句責怪,簡直就是從來沒有的事。而更叫人驚訝的是,方才離開之前,林氏竟還破天荒地賞下了一罐茶葉。
雖說那茶葉是往年陳茶,不算什麼好東西,可是,終究那也是林氏親口賞下來的。
對于庶出子女,林氏何曾這樣大方過?
「女郎笑什麼?是不是得了茶葉,心里正開心呢?」錦繡的臉上笑開了花,兩只手牢牢捧著那罐破爛陳茶,就像捧著什麼珍寶一般,看上去比秦素還要開懷。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並未搭言。
錦繡的眼珠轉了轉,又道︰「女郎,我想起我們院的茶盒還是去年用舊了的,一會我去領個新的來可好?」
這是才看了一場大戲,心中作癢,便想要到各處去講談顯擺一通了。
秦素忍不住笑了起來,掩唇道︰「你啊,這麼一會的時間就憋不住了,這又是要滿院子里亂飛去,跟個花蝴蝶似的。」
若論秦府傳話最強之人,錦繡認第二,無人敢當第一。
錦繡倒底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赤了兩腮,摟著茶罐道︰「不是的女郎,是真的要領茶盒,是真的有事才去找人的……」她越說語聲越低,最後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罷了罷了,我也不說你了。」秦素笑著搖了搖頭,神態間很有幾分縱容與親昵︰「我哪次管過你了?你想領什麼便去領就是,嫗又不在,幽翠閣里一應的人和事,你看著辦罷,不必事事問我。」
馮嫗不在,幽翠閣中便以錦繡為大,秦素樂得讓她出頭。只要有錦繡在一日,林氏便會有一日的錯覺,以為秦素是被她捏得死死的。
若想在秦府過得安穩,林氏的這種錯覺便不能打破。
見秦素如此寬待,錦繡直笑得整張臉都在發光,脆聲應道︰「是,多謝女郎。」說罷便喜孜孜地將茶罐捧到眼前,歡喜地道︰「這罐子是要還回去的,夫人向來很講究這些。一會我去挑個漂亮的茶盒回來,再將罐子還回堆錦樓,女郎放心便是。」
林氏對公中錢物一向大方,而一旦涉及她手里的體己,這些庶出子女們可就半點也落不著了,故此錦繡才這樣說。
這個茶罐乃是透青瓷,不算上好的物件,卻也精致小巧,林氏肯定不會白白地給了秦素,錦繡對她極為了解,倒也能免了秦素犯錯。
「你看著行事便是,母親那里,多虧你常幫我說話。」秦素送上了一句真心誠意的恭維。
錦繡這下子可是笑開了花,那雙靈活的眼楮眯成了兩條縫,不住口地道︰「女郎放心,夫人那里有我在呢,我自是會幫著女郎的。」說著便又盤算起茶盒的花樣和款式,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秦素樂得她自說自話,也不去打斷她,只徐步前行。
曲廊之外綠樹繁花,在溫暖的陽光下隨風輕動。
秦素側首望去,一雙眸子清亮如水。
陶老之事,此時應該解決了,就算陶老推遲行程,只要能夠拖住薛允衍,不令他接觸到陶老,事情也便成了。
自然,秦素不會一直拖著這位鐵面郎君的。
待事情成了,她會再送件大禮予他,將他引去漢安縣,引去青州。到了那里,被她強行扯亂的幾條線,應該便會回歸原位了。
秦素的眼楮又彎了起來。
今日真是諸事順遂,林氏這一「病」,至少要養上一個月才可能好,不待她「病愈」,秦素只怕也要離開這四四方方的籠子了。
她仰首看著頭頂的綠樹,那繁茂的枝葉翠綠如碧玉,在風里輕輕搖擺。
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好極了。
拖住薛允衍的辦法,她只有一個,而這一個辦法,卻是最能叫這位鐵面郎君心動的,也是他一心所求的。
誰叫她踫巧又知道了一件事,而這件事,便是薛允衍此次來上京真正的目的。
前世時,這位薛大郎窮盡心智,卻終因棋差半步無功而返,而這一世,浸yin隱堂八年、熟悉陳國諸族的秦素,卻會叫這件前世不曾完成之事,在這位薛大郎的手中完成。
她望向那翠葉間露出的碧藍天空,清亮的眸子里劃過了一抹明亮,似初升的星子,于春風中光華璀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