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捕快清理完現場已是黎明時分,廖子承佇立在冷風里,面色蒼白如雪,第一縷晨曦破雲而出,落在他臉上時才仿佛有了一絲血色。
經查探,大火起于王三爺房中,根據現場的老鼠尸體,衙門初步斷定為老鼠打翻燭台,火,從書桌到窗簾,一路燒至床鋪,王三爺在睡夢中被活活燒死。
王三爺獨來獨往慣了,院子里沒有下人居住,等到喚作「小六兒」的小書童半夜上茅廁發現火災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小六兒哭得厲害,「早知道半夜會起大火,我……我睡前就多喝幾瓶水了,這樣也能早點兒起夜……早點兒發現異常……」
廖子承看著他,目光清冷,「我早年隨我父親辦過不少失火案例,周圍的人都是被濃煙嗆醒的,你再想想看,你是不是先聞到一股煙味兒,然後才半夢半醒覺得想起夜?」
`.``小六兒努力回想了一番,爾後難過地低下了頭,「我沒聞到,我好沒用……」
「也沒听到三爺呼救?」
「沒有。」
廖子承攏了攏寬袖,「你最後一次見到三爺是什麼時候?」
「嗯……晚飯!吃過晚飯,三爺就關上房門,再沒出來。」
廖子承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眉眼,「這麼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三爺的?」
「對。」
廖子承看向七寶,七寶點頭,表示剛剛已經問過其他下人,與小六兒說法一致。
廖子承又問︰「三爺這幾天可有異常?或與誰發生口角?」
「沒呀,好好兒的呢。」小六兒答完,見廖子承一臉不信地看著他,忙補充道,「是真沒與誰有口角,三爺雖然孤僻,但不難伺候,書院的下人都挺敬重三爺的。呃……若非說三爺有什麼不對勁兒,我倒是覺著他比平時高興一些,還叫我給他買了一壇三十年的女兒紅。」
廖子承的目光投向了遠處,一縷金輝落入眼底,閃動起琉璃般的光澤,「他為什麼高興?」
小六兒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三爺就是一邊喝酒一邊說‘找到了,找到了……’我問‘您找到什麼了?’三爺只眯眼笑,卻不告訴我。」
廖子承的眸子里掠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來,半響後,又道︰「這幾天,可有什麼陌生人上門找過三爺?」
小六兒想了想,捶拳道︰「有的有的!有個穿著銀色氅衣,很有氣勢的男人,來過兩次。具體日期我不大記得了,反正第一次是晚上。那晚,公子您也來過。他給我一個玉扳指,叫我拿給三爺,說三爺看了勢必會見他,我按照三爺的吩咐一口回絕了。然後又過了兩天還是三天的樣子,他又來了一次,是大清早。但三爺還是沒見他,我把玉扳指還給他後,他就走了,再沒來過。」
小六兒走後,七寶眉頭一皺,說道︰「公子,小六兒在撒謊!他的狗鼻子最靈了!別說那麼嗆鼻的濃煙,就是門口有個賣米酒的路過他也聞得出來!」
廖子承搖了搖頭,「人在睡覺時,听覺最敏銳,觸覺次之,視覺再次之,嗅覺是沒什麼作用的,睡夢中不大可能被濃煙嗆醒。」
七寶恍然大悟,「哦,原來公子是想測試他有沒有撒謊才故意騙他濃煙能嗆醒人。唉!看來的確是三爺喝多了,睡得太沉,所以才被活活燒死了。」
「在沒驗尸之前,不要輕易下結論。」廖子承面無表情地從後門饒進了王三爺的院子。
七寶就看見他推門的一霎,手臂微微顫抖……
臥房幾乎被燒成了廢墟,加上衙門的那些捕快救火時走得太急,把現場弄得亂七八糟,已經很難看出什麼了。
廖子承拿出小刷子,沿著牆壁,一路檢查了過去,誠如衙門的搜查結果,無火油、燈油,無血跡、兵器,無掙扎打斗痕跡。
扒開燒成灰燼的書桌,文房四寶中僅有硯台保存了下來,廖子承拿起硯台,一道綠光閃過,他眼疾手快地握住,竟是一枚祖母綠的玉扳指。指尖細細模著玉扳指內壁的圖騰,並放在鼻尖聞了聞,上面殘留著女兒紅的酒香,廖子承眸色一厲,「太子,或許才是最後一個見到三爺的人!」
翌日,王三爺在睡夢中被燒死的消息不脛而走,這位聲名遠播的前任帝師,一生孤苦,無妻子兒女,無知己好友,只早些年入京時與王家的幾名晚輩相處了些時日。得知他過世,王家個個悲痛欲絕,並懷疑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強烈懇求太子主持公道。
赫連笙準了王家請求,親自接手此案,這意味著,顏家、李家、王家皆無權進行干涉。
華珠就想,王三爺與廖子承關系匪淺,眼下不幸辭世,廖子承一定痛定思痛,無法前來授課。
殊不知,這念頭剛閃過腦海,年絳珠便打發晴兒來催促她去小香榭。
華珠苦著臉去往了小香榭,廖子承已然在等候。他依舊是一襲白衣,俊美恬淡,長指細細翻動書頁,陽光一照,竟如美玉般通透精致。
「先生早。」華珠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眸光一掃,又問,「顏呢?」
廖子承並不抬眸,只淡道︰「王三爺辭世,她傷心過度,請了假。」
傷心過度?嗯,是挺傷心的,王三爺是她登上太子妃寶座的最強後盾,眼下說沒就沒了,她可不得悲痛欲絕?
一想到顏氣得發瘋的表情,華珠心里就生出了一絲惡趣味的竊喜來。
但很快,華珠又望向了一臉淡漠的廖子承,小心翼翼地問︰「你……要不要緊?我少學點東西沒關系的,你難過的話可以停課。」
廖子承終于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別處,似漫不經心地道︰「我難不難過,你在意過嗎?」。
……
今天上課,華珠很乖,乖乖地背詩,乖乖地吃飯,乖乖地午睡。
說起午睡,華珠挺納悶的,廖子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居然放她在課室里睡大覺。她總覺得廖子承讓她養精蓄銳沒好事,說不定是為了更好地榨干她。
日暮時分,赫連城來接華珠下課,他笑著朝左手邊看了一眼,華珠走過去,順勢一看,「誰呀?」
赫連城很自然地牽起華珠的小手,卻被華珠躲開,他也不惱,笑道︰「三表嫂,剛剛她經過這里,與我聊了會兒天。」
聊天?華珠挑了挑眉,想問聊了什麼,這時,廖子承閑庭信步而來,白衣翩飛,神色淡然,他在赫連城面前停住,「燕世子,你上次說通過頭發來判斷人的年齡,我回去後仔細想了想,覺得你之所言並非毫無道理。」
赫連城用余光瞟了瞟華珠,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那是!本世子的聰明可不是吹出來的!」
廖子承無視他的自戀,淡道︰「我手頭正好有這方面的文獻,不知燕世子想不想要?」
赫連城眼楮一亮,「想啊!」
廖子承點頭,「那好,我們做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