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姐妹面前各有一碗冰糖桃膠雪蓮子。
這雪蓮子是周雅楠回府前幾天在太後的慈寧宮吃到的,香稠滑糯,味道類似稠一點的銀耳羹,是周雅楠迄今為止吃到的最好吃的甜品。
她當場向太後撒嬌,討教這雪蓮子的做法。
太後便喚人去請張順妃過來,原來這是張順妃孝敬的。
張順妃很高興,以為自己這次馬屁終于拍對了。過來以後,才發現是周雅楠問的,頓時傻眼了。
她不情不願地說︰「四錢雪蓮子,二錢桃膠,冷水沒過,泡發三小時,加兩升水並四錢枸杞,炖煮一個時辰,再加一塊冰糖。」
周雅楠問她啟祥宮的廚娘(太後去請張順妃的時候,周雅楠把她的廚娘叫來了)︰「這個雪蓮子是什麼東西?是一種雪蓮花的種子嗎?」。
廚娘答不上來。
ˋ太後問張順妃。
張順妃恭恭敬敬跪著回答︰「這雪蓮子就是皂角米。」
太後對她很不滿,但是臉上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畢竟冰糖桃膠雪蓮子和冰糖桃膠皂角米,听起來差別可大了。
她讓張順妃走了,沒有賞她。
張順妃過了半天才想明白,驚出一身冷汗︰她被周雅楠陰了一把,親口承認自己欺瞞太後,將皂角米說成雪蓮子。太後肯定對她印象更差了。
這比周雅楠直接杖責她更難受!
太後周慧一直對張順妃陰陽怪氣。張順妃從不知道她的伯母升平長公主凌裕雲英未嫁之時,跟周慧頗不對頭。凌裕不喜歡她的弟媳,便挑唆著當時的皇後(即凌裕的母親)責罰周慧。為此,周慧掉了一個成了形的女嬰。皇後還責怪周慧自己沒有本事保住自己的孩子,限她三日之內抄完四十遍《女誡》。
先皇駕崩後,凌裕便失去了庇護。太後周慧卻也不好明著踩她。然而對于張順妃,更加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看了。
周雅楠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舉動給張順妃的內心添加了多少陰影。張順妃滿心覺得是周雅楠坑她。殊不知,她若是沒有做面子工程,老老實實侍奉太後,也不會被周雅楠當場揭穿。
她守孝期間,每天只得吃些粗茶淡飯,實在是饞得不行。等夜深無人後,便叫小廚房開伙,她跟楦姐兒一道偷吃。
周雅楠貪涼,吃冰鎮的雪蓮子。又怕楦姐兒受不住,橫豎用新汲的井水浸涼了,再給她吃。
她們已經從婁望舒那里知道了。周老太接到報喪後,打算三日後再從祖屋出發。周氏姐妹顯然無法理解她的做法,倒是婁望舒看得通透︰「依我看,她是想擺周家大祖母的架子。」
周氏姐妹目瞪口呆。即使是擺架子也沒有這麼擺的。
當然,這樣好處還是很多的。周老太趕過來,還需要五天時間,周雅楠眼下還有八天清淨的日子好過。若是祖母來了,再想同楦姐兒夜聊,便不成了。
楦姐兒顯然對婁望舒的工作很不滿意。
周雅楠也覺得婁望舒沒抓住重點。
周老太偏心四房,便讓她偏心好了。三房還不在意這一點錢財。如今要讓周老太對張氏好一些才是關鍵。
當然,三房不在意錢財是周雅楠的個人想法。周雅楠自己很有錢,但是三房其他人都不知道。楦姐兒也是不很在意周老太偏不偏心,卻是因為她現在還沒有什麼金錢觀念。
婁望舒便問︰「那我今晚給她編個夢,就說她老且病以後,被其他幾房拋棄了,只有三房媳婦不嫌棄她,把她照顧得好好的。怎麼樣?」
她看到周氏姐妹都不說話,哭喪著臉說︰「老人睡眠方面本身就有障礙,睡的時間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睡眠是一個周期、一個周期這樣循環的。每個周期只有快速眼動睡眠才有夢可做。我每天晚上要潛入她的夢境至少五次,還要讓她記住她夢了什麼……」
周氏姐妹完全听不懂她在說什麼,不約而同地把她無視了。
周雅楠說︰「這樣還是有問題的。我們不知道祖母的性格如何。如果她是那種知恩圖報的,那這樣還可以操作。就怕她是欺軟怕硬的性子,知道了母親性子軟,反而往死里作踐。這樣,母親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楦姐兒听了忙擺手︰「罷了!罷了!望舒姐這幾日還是別去了。等祖母來了再說。」
婁望舒說︰「心理學中有一個流派叫精神分析學說,專門研究夢和潛意識。這玩意兒可復雜了。我可不相信做一個夢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此時,卉珍托著一個烏金石茶盤,上面放了兩盞茶,進來了︰「侍中大人,三小姐。今晚的月亮可好啦!怕是再過幾天就圓了。」
周氏姐妹趕著出去看,果然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周雅楠嘆息道︰「這樣好的月色,就應該配著桂花酒喝。那才是神仙過的日子呢!」
楦姐兒說︰「如今桂花還未開呢!茉莉酒倒是不錯。」她養了一株茉莉花,剛開不久,她便將茉莉花朵一個個用針穿起來,串成一根手鏈,送給母親戴。
婁望舒月復誹,兩個未及笄的丫頭,居然商量著喝酒。真是瘋魔了。
周雅楠問楦姐兒︰「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我打算夜里出去捉鬼,你可要跟我一道去?」
楦姐兒搖頭︰「不,我不去。」
周雅楠便以為她怕張氏擔心,故留在家里。心想,這也倒罷了。她原想著,她不擅滅殺鬼物,楦姐兒不擅圍困鬼物,兩者聯手,便可攻可守,遇到惡鬼也不害怕。不過,既然楦姐兒自有打算,她也不再勉強。反正,她自保之力還是有的。
凡與亡靈有關的祭日,例如清明、十月十,都帶了點淒涼的光景。唯有這中元節,是帶著些喜慶色彩的。大約是中元交了盂蘭盆會的會期的緣故。盂蘭,梵語為烏蘭婆拿,意為「救倒懸」,它的意思是人生的痛苦有如倒掛在樹頭上的蝙蝠,懸掛著,苦不堪言。在這一日齋僧拜佛,解亡魂倒懸之苦,理應普天同慶。
這些自然是婁望舒說的。周氏姐妹聞所未聞,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周雅楠這個時代,僧道皆沒落,反而巫成為了人們的精神領袖,與皇權隱隱對立。至少,周雅楠沒見過光頭的大和尚和尼姑,也沒有見過傳說中的道士。
婁望舒覺得同時存在巫和皇帝十分奇怪。畢竟,皇帝乃天子。按字面意思理解,他才是天神在人間的代言人。那又跟巫有什麼關系呢?
周雅楠對她說的這些沒有興趣。她們知道中元節是為了超度幽冥世界的沉淪者而設的。自有巫來超度,連周雅楠都可以將陰陽兩界輕易劃開,引渡亡靈,跟大和尚之類的有什麼關系呢?人們依然過著中元節,只不過將中元節的由來都忘了而已。
周雅楠還記得,歷年的中元節一向是很快活的。宮人會用黃裱紙卷上線香,縛在蒿葉之間。又將蒿桿插在各處。新鮮荷葉梗上也用竹簽插一根根小蠟燭上去。又有挖空心的蓮蓬、鏤皮的西瓜,都插了小蠟燭。這些東西擺在院中,一旦入夜,院里頓時亮起千百盞星星。天上一輪明月捧出,上下交輝。
中元節百鬼夜行,說得是不錯的。周雅楠在自己的屋子外也可以逮到一些。要不是她晚上不能出宮,她還想去河邊瞧瞧。據說,人們通常會在河里放一些點了蠟燭的燈。若是一盞燈沉了,說明有一個孤魂野鬼重新投胎去了。
周雅楠也思考過,為什麼小小的河燈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功能。後來她自己想明白了。人們放河燈時,一定會衷心祝願孤魂野鬼往生。這種祝福的力量是很強大的,特別是在中元節這樣特殊的日子里。
婁望舒當然也有機會月兌離苦難,只不過她不願意而已。
如果周雅楠有機會去河邊逛,就能看到眾多鬼物爭相搶奪河燈的樣子。畢竟大多數的鬼魂都不像婁望舒那樣變態,還是希望能早早月兌去業力,乃至投胎重新做人的。
為了婁望舒的事情,楦姐兒還偷偷捏了一個避鬼罩,跟周雅楠並排坐著,假裝看卉珍拿來的首飾衣裳,暗地里用心語交流,即不出聲,不動嘴,直接印到對方腦子里:「姐姐,你覺得婁望舒怎麼樣?」
「我覺得她是一只好鬼。」
「我看未必,她法力強大,在鬼里面也是不容小覷的存在了。她執念太深,我覺得不是好事情。」周雅楦的語氣很是擔憂。
「你說的有點道理。可是你忘了一點,她是我的朋友。我肯定要幫她。她的仇也是我的仇。」
「對,她現在是你的朋友。但是你怎麼知道,她要尋的仇人不是你的親朋好友呢?與其以後,你不得不在她和自己的某個親人之間做出選擇,還不如現在就別跟她走得太近。」
周雅楠敷衍道︰「沒有這麼巧的事情。再說,我認識的人基本上不像壞人,也沒有特別倒霉的,看起來像是前世欠了別人的人。」
「但是,你怎麼知道婁望舒倒霉不是因為她前世做了什麼壞事呢?以至于報應不爽?」
周雅楠承認這是有可能的。為了讓楦姐兒放心,她往後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婁望舒。
實際上,楦姐兒看婁望舒的眼光還是很準的。後來,婁望舒果然惹出了大麻煩來。
兩姐妹正「說」著,忽然周雅楠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周雅楦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