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離漫不經心地看著火光沖天的肅王府。那里,烈烈火焰發出爆裂的聲音,房屋倒塌了……人們奔走哭號。
老張面有憂色,但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此時的凌離,像極了惡魔。不,此刻他便是惡魔。
凌離突然咧嘴一笑,總算沒有剛才那樣一臉漠然了。可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讓老張更加慌張。
「老張,你可是在認為我草菅人命?」
老張不敢接話,他跪了下來,不停地磕頭。
他能說什麼?若是承認了,這位爺便惱了,他不死也月兌層皮;若是反駁他,三爺便會說他不老實。無論他說什麼,都會挨打。還不如什麼也不說,只求三爺心里舒暢以後,可以放過他。
凌離壓根就不想和他說話,只是笑了一笑。老張自他小時候便跟著他,他一向沒少捉弄這位可憐的老奴ˋ。他喜歡看老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
他最喜歡掌控別人命運的欣然之感。
他所驕傲的是,到目前為止,他若是想做什麼,誰都別想攔著他。別說是老爹和皇帝,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凌離腦中忽然浮現一個清麗的身影。咦,如果是周雅楠不想讓他做什麼。他會不會听她的?嗯,應該是看情況吧!如果那個丑丫頭說一些好听的話,求一求他,他還是乖乖听話吧!唉,誰讓自己喜歡她呢?
他心里的小惡魔跳出來,暴躁道︰「周雅楠是你什麼人?你干嘛要听她的?真是奇怪。」
「可是,我喜歡她,就應該對她好,不能讓她傷心啊。這不是老張說的嗎?」。
「哼,你喜歡她又有什麼用?她還不是跟別的男生卿卿我我,就好像你從未出現,好像你從來沒有抱過她一樣……」
「好了,你最好給我把嘴巴閉上,不然我一定讓你後悔!」被無情戳穿了的另一個自己惱羞成怒。
老張只看見凌離臉色陰晴不定,使勁拿右腳跺了跺地上,好像跟土地公有仇似的。他發現老張注意到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也不招呼老張,竟是一個人離開了。
周雅楠回到自己的東次間,剛坐下來端起茶碗正要喝,忽然婁望舒飄過來,神神秘秘地跟她說︰「張府和肅王府被燒了。」
那端著靛青茶碗的手一抖,一碗滾燙的茶澆在周雅楠的波浪紋翹頭鞋上。周雅楠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周雅楠沒好氣地說︰「老婁啊!麻煩你以後不要在我吃東西或者喝水的時候,跟我說爆炸性的消息。」她彎腰將鞋襪月兌了,低頭去看自己的腳,果然紅腫一片。
婁望舒一臉歉意︰「你把腳丫子伸到涼水里泡兩刻鐘,這樣可以去了火毒。」
周雅楠呲牙咧嘴,嘴上卻逞強︰「哪里有那麼嬌貴?」她大概是跟熱茶八字不合,上次被周仁潑了一身。如今,她自己也是毛手毛腳,把自己燙到了。
唉,父親啊……
這是周雅楠自周仁去世後第一次想起他。說來也可笑,竟是在這種光景下想到的。
她感到淡淡的遺憾。她從未有機會讓自己的父親了解自己是怎樣的人,跟他的大女兒周殷又有什麼不同。如今,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周雅楠想象自己若是未能親手撫養兒女的父母,一定是很想知道這些的。
她猜想周仁可能是直接把周殷的脾氣性格套在她頭上。
可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她也只能在姐姐的口述中想象,期盼,將周殷扛在肩上看燈的父親,有朝一日也會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是對周仁有一絲小小的怨念,可她更恨張府將她的幻想悉數敲碎。往後的日子里,她竟是連夢也做不成了。
婁望舒去找楦姐兒要盆要冷水去了,她可不能直接跟周府的丫頭們交流,怕嚇壞她們。卉珍過來問︰「要不要用上次剩下那些治燙傷的藥膏?」
周雅楠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變得沙啞︰「不必……你讓太醫院的人新配幾管吧!那些舊的,你現在去給我找了來。」
卉珍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計,去給周雅楠找了來。周雅楠將那幾管膏藥放在一只織金雲錦荷包里,捏住荷包,用手反復摩擦,似是想隔著一層提花感受管體的質感。
周雅楠第一次意識到,有時候,在意一個人,並不等同于喜歡一個人。
她在意周仁,和她不喜歡周仁是沒有沖突的。
無論是父親,還是別的什麼人都是一樣的。
她正胡思亂想,忽然听到丫頭們說︰「肅王爺來了。」
原來楊承宇從上書房回去,發現老巢被人放火燒了。他連馬都沒下,便直奔周府,打算住在周雅楠家里。
周雅楠看到他出現,一臉愕然。
他們有這麼熟嗎?
楊承宇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他換了一件煙灰色曲裾袍,上面有月白魚紋,越發顯得溫潤如玉,是個翩翩貴公子。
他本來就生得好看,周府里的丫頭都偷偷瞥他,楊承宇不以為忤,連周雅楠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楊承宇進來得急,周雅楠來不及穿鞋子,只得拿手絹兒把腳丫子掩住了——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想讓別的男子看到她的芊芊玉足。
如果是凌離進來,我會不會這樣呢?凌離那個家伙,肯定會嘲笑我裝淑女吧!那我還不如假裝毫不在意的樣子呢!
她下意識地把自己其實是心甘情願的念頭壓下了。她是絕不會承認自己不矜持的。
周雅楠不承望肅王唐突,直接闖進了她的屋子。不過,她這完全是以雙重標準要求肅王和她自己了。上次肅王重傷,她直接跑到人家床上去了。
肅王見她此舉,眼里似乎閃過了一絲不明的情緒。周雅楠沒有捕捉到他在想什麼。
他自顧自地在周雅楠右手邊坐下,拿靛青茶碗喝了一口,發現里面沒茶,便皺了皺眉頭。
卉珍小心翼翼喚道︰「王爺……」這茶碗是小姐剛才喝過的。
楊承宇沒等她說完,就把茶碗塞到她手上,示意她去換一杯滿的來。
卉珍被攆走了。剩下幾個丫頭察顏觀色,也跟著出去了。卉珍一出去,便把門關上了,自己坐在台階上,教小丫頭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雖然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是屋里兩人卻沒有感到多麼尷尬。
楊承宇盯著地上沒擦干淨的一點茶汁看。
他將自己折扇上的玉墜兒解了下來,周雅楠認出那是一塊上好的帝王綠,眼楮都發光了。
到底是親王,扇子上的玉都如此高級。這可是尋常人羨慕不來的。
肅王雙手捂住帝王綠,輕輕一搓,再打開時,手里便是一灘似泥似膠的玉漿,冒著氤氳白霧。
周雅楠贊嘆不已︰「昔日讀《抱樸子》,記得上面講了一種狀似小桑,睫似珊瑚的朱草,以金投之,名為金漿;以玉投之,名為玉醴,我還不信呢。今日,見王爺一手化玉為泥的絕技,方知造化之神奇。」
楊承宇睨她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說,周侍中,原來你也會看書嗎?
他猜得對。周雅楠也只是听楦姐兒說起,食用朱草所化的金漿玉醴可得長生,方才知道的。
她悻悻地紅了臉。她就是不喜歡讀書,怎麼啦!
肅王讓周雅楠把手攤開,自己傾斜手掌,將那點玉漿倒在她手里。
觸手之處,只覺得冰涼異常。
「敷在腳上,可以敗火止痛。」肅王的聲音一向溫柔好听。
周雅楠卻沒空欣賞他的聲音。她覺得肅王對于細節的把握,以及邏輯推算能力強到一種,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程度。
僅憑空茶碗,茶印子和周雅楠光著的腳,就可以推斷出她把茶灑在自己腳上了。
那麼,上次將他扒了個精光,他也早就知道了。
周雅楠心里涼颼颼的。楊承宇若是提起這件事倒好,若是不提,她反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法子對付自己。
不過,楊承宇的身材相當不錯。周雅楠也是頭一次發現,男生跟女生除了在身體構造上有所差異,肌肉的質感也是很不同的。她沒料到楊承宇的肉肉居然那麼硬,像是石頭做的。
抱起來一定非常不舒服。一定會被硌到。
這個念頭,讓周雅楠感到有點羞恥。她想起凌離抱住她時的感覺。
即使凌離抱她抱得很緊,她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她記得凌離身上有一股異香,淡淡的,只有靠得極近的時候才能聞到。
真的很好聞呢!
是不是,很想念那樣溫暖的懷抱?
有沒有想他?
很可惜,他是絕對不會想你的。所以,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別讓別人發現你喜歡他。
楊承宇安靜地看著周雅楠發呆。她的桃花眼里蠢動著些許溫柔。
外面傳來楦姐兒嚷嚷的聲音。大約是她想進來,丫頭不讓。
周雅楠心里有鬼,仍是拿絹子掩了腳丫,胡亂將玉泥抹在腳背上,用另一只沒被燙的腳跳著,想要走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