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楠再次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她的意識還有一些模糊,盤腿坐在床上,使勁揉自己的眼楮。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醒來,是在夢見自己醒來,還是真的醒來過。
周雅楠在丫頭過來給她梳洗前,快速瞄了一眼小盆燈的位置。
啊噢,那里沒有燈,真是太奇怪了。
她歪頭打哈欠,走到梳妝台子前坐下來。一個丫頭拿著篦子小心地給她打理頭發。
一盞燈是不能代表什麼的。親眼所見尚有可能是虛假的,更別提那虛無縹緲的夢境了。
周雅楠並不打算和別人說,她做了一個相當壓抑的夢。
她仿佛于寸草不生的沙漠中踽踽獨行。
周雅楠很不習慣一個人走路。她一向喜歡帶著大批僕從,大伙兒說說笑笑,趕再多的路,也不怕。
她也沒有那麼矯情。不過是不習慣罷了。
就好像一個人,自己覺得自己的嘴生得丑,習慣見人拿手絹兒掩了自己的嘴。若是有一日,見客或者去別人家做客,猛然發現一向不離身的手絹兒掉了,一時半會找不到遮擋嘴巴的物事,便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還好,也沒有上街不穿衣服那樣嚴重。
這個夢里,天地萬物都是灰蒙蒙的。
這里本來也見不到小草或者是枯死的胡楊,只有灰色的沙子。偶爾可以看見黑色的石頭。一路行來,可以听聞鬼哭狼嚎。想必是風從這些石頭孔里穿過,發出的聲音。
周雅楠本是不怕鬼的,她也不覺得這里會有狼存在。
她自信自己不會有什麼危險。
只是這些聲音實在很詭異,呈一些特殊的音調。盡管周雅楠並不精通音律,卻也發現,這些聲音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難听,隱隱有些蠱惑的意思。
似乎想要誘拐周雅楠走到某一處去。
周雅楠不慌不忙,打算拿生之氣幻化成五孔塤,與這是敵非友的聲音對抗,以減弱風聲對她的影響。
她發現,自己的巫術失效了。
周雅楠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慌。
她停了下來,把自己口袋里的東西一樣樣翻出來,看有什麼可以用的。
她發現只有一條小小的手絹兒。上面應該是繡了一簇桃花,那麼應當是粉色的。只可惜,看起來仍是灰不溜秋的顏色。
周雅楠拿手絹兒把自己的一只耳朵堵住了,又將腰帶解下來,把另一只耳朵塞住。
反正,這荒漠中也沒有什麼人,不會看到她寬衣解帶的樣子。至于自己是不是儀容不當,她並不想考慮這些有的沒的。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她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用舌尖抵住手指,輕輕一吹。
便有類似口哨聲的尖利聲音響了起來。
周雅楠輕輕調節手指的位置與角度,便可以隨意改變吹出來聲音的音調。
她松了一口氣。
堵住耳朵還是有一些效果的,那風吹石聲並沒有邪門到可以無視布條,直接對周雅楠進行音波攻擊的地步。而她吹自己的手指,也可以干擾風聲產生的調子。
其實如果不用手指,她還可以捧手,在兩拇指間留一小孔,往雙手吹氣,同樣可以吹出聲音。
她知道自己不能太依賴于樂器。比如,她帶著五孔塤跟人打架,萬一五孔塤被人搶走了呢?
周雅楠現在只想離這個鬼地方遠遠的。
她盡量逆著風聲行走。
她看著周圍的景色,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不知道為什麼沙漠上空會有雲,把太陽遮住了。那雲自然也是灰色的。
周雅楠從來沒有如此憎惡這一種顏色。
她的腳很快擦破了皮。當然,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她何嘗需要走那麼遠的路?一向都是坐車或者坐轎子的。
于是,她的步態便顯得怪異。她覺得自己十個腳趾,都鑽心似的疼。特別是右腳,簡直沒法邁開大步走。每走一步,必須向外側打開。這種走路姿勢自然是很難看的。可周雅楠恨不得翹起腳面,用自己的腳後跟走路。
她覺得自己的腳一定血肉模糊,還跟襪子黏在一起,須得用力扯開,才能分離兩者。
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想象著自己處理腳上傷口的樣子。
會不會痛到大哭呢?
不過,這還是有好處的。至少疼痛可以幫助她保持清醒。在這個鬼地方若是睡了過去,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醒過來了。
周雅楠嘴里發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來。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以及被可怕的「音樂」折磨得更加疲憊的心靈。
盡管,她現在不能使用生之氣,她的體力消耗尚在一個可被接受的範圍內。她覺得自己還能走。
終于,那詭異的聲音不再響起。周雅楠扯下耳朵塞著的布料,發現確實消失殆盡了,四腳朝天倒在沙子里,閉上眼楮。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觸到她的臉,癢癢的。
是一根紅色的羽毛。
周雅楠簡直要破口大罵。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一會麼?
她極其勉強地坐起來,看見漫天飛舞的紅色羽毛。
這時候,她才覺得古怪。按理來說,這里是沒有除了黑白灰以外的顏色的。連她「發炎紅腫」的腳趾頭,都是灰色的。
這紅色是哪來的?
再說,世界上,有什麼動物是有紅色羽毛的?羽毛的數量還如此驚人?
她皺起眉毛思考。那羽毛卻越發像下雪一樣,將她整個人掩住了。
周雅楠醒來的時候,還在想,一向將大雪形容成「鵝毛大雪」,從來不會把羽毛比作滿天飄來飄去的雪花。
她的頭脹得厲害。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想哭。
也許自己不經意間瞥見的,是世界毀滅以後的終極形態。荒蕪,死寂,令人絕望。
沒有引以為傲的巫術,其實是不要緊的。她所在意的,是她始終一個人。
我需要一個伴。
周雅楠如是對自己說道︰其實我也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呢!
我希望自己可以遇到一個,無論發生什麼都會陪在我身邊的人。我為此,願意獻出我擁有的一切。
她誠心誠意,向著某個未知的存在禱告。
周雅楠拿起梳妝台邊的五孔塤,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