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媛見鄭媽走了,拉了綠珠坐在自己身邊,笑道︰「你以後讓著點兒鄭媽,到底年歲大了,再讓你氣出病來。看我不打你。」
綠珠沖著簾子一吐舌頭道︰「少夫人淨冤枉奴婢。奴婢哪有氣鄭媽?從來都是鄭媽瞧不上奴婢。少夫人瞧瞧,綠柳幾個才來多久,鄭媽整日的夸,就從不見鄭媽夸奴婢。」
阮媛道︰「哎喲,還沒見過這麼臉大的。你自己模著良心說,自小到大,可曾做過一件讓值得夸耀的事?還敢說?」
綠珠道︰「少夫人還敢說?奴婢是因為誰?還不都是少夫人害的?」
阮媛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嗯,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定不會虧待了你。明兒給你尋門好親,也成了官太太才好。」
「少夫人。」綠珠大窘。
阮媛「咯咯」笑了。將兩碟小菜倒進粥碗里,用筷子攪拌開來,兩口便將和著菜的粥倒進嘴里,連個味都沒吃出來,便全數入肚。吧唧吧唧嘴,阮媛一副沒吃飽的樣,瞪著碗,似能瞪出飯來。
綠珠遞了茶水,阮媛漱了口,並沒有吐到綠珠舉著的痰盂里,而是一揚頭,將那口茶水給咽了。
「要是讓綠柳看見,又該說少夫人了。」綠珠並不以為意地放痰盂到邊角,邊說,邊收拾桌上的碗筷。
阮媛道︰「不讓她看見不就行了,以後我吃飯只讓你在邊上侍候,省得綠柳好似鄭媽上身,得我耳朵疼。」
綠珠收開心的笑了,收拾好碗筷往外端,鄭媽幾個也吃了飯,正好進來。看了眼非常開心的綠珠,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綠珠此地無銀地說道︰「這一回,我與少夫人可沒做什麼壞事。鄭媽別瞎疑心。」
鄭媽沒好氣道︰「出去吃你的飯吧,哪兒都有你,誰說你了?」
阮媛瞪了眼綠珠。
鄭媽上前道︰「吃過了飯,就到外面走走吧。」
歸燕居的格局不說是鎮北侯府最好的,但也是精心收拾設計的。院子不是很大,也齊全得很。順著南門進來,左右是游廊相接,正房耳房相接,兩邊又是廂房。而院中東邊種了了片的鳳仙,花似翻飛的蝴蝶。
西邊則是一片的月季,什麼顏色都有,開得正盛,艷麗非常。阮媛本就喜歡艷麗非常的東西,出了屋門,只在檐下小站了會,瞥見鳳仙花中的一抹紅,身上便不自在。阮媛忙移開眼楮。
強笑道︰「這花倒是開得不錯,可惜我不臭美,不愛染指甲。」
鄭媽笑道︰「要是少夫人不喜歡,明兒讓人鏟了吧。少夫人以前在娘家時,不是最喜歡薔薇?不若就種這個,架好架子,一到春天,順著檐下的游廊扶手,盛開著,又好看,又清香。」
阮媛知道,樓石一公子哥,怎麼可能在院中種這麼一片女孩兒染指甲的花兒?那是為唐芷種的。所以鄭媽勸她鏟了,一點兒一點兒地讓樓石知道,住在這里的是她阮媛。他娶的妻,也是她阮媛。
上輩子阮媛也的確是如此做的。可是,男人心里沒你,你無論做什麼也是沒用的。大概鄭媽剛強了一輩子,卻最不明白的便是這一點了。
阮媛不再瞅鳳仙花,轉眼去瞧那些個花朵又大又艷麗的月季。可是那紅得如火一般的紅色月季,依然刺傷了阮媛的眼楮。在她的眼里,浸漫成血,染紅了一片。嚇得阮媛連忙轉了頭,道︰「哦,我頭疼,快扶我進屋。」
鄭媽幾個嚇了一跳,忙上前爭著將阮媛扶進內室,放躺到炕上。鄭媽便就要讓人去尋樓石,請太醫來。
阮媛強拉住道︰「鄭媽要是果然疼我,就別去。世子爺到時只怕以為我是裝病騙他,不單不會幫著喊太醫,只怕還會說出些不好听的話來,何必自取其辱呢?況且我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昨兒晚上做了個噩夢,嚇著了而已。」
鄭媽明顯不信道︰「果然只是噩夢嚇著了?」
阮媛道︰「鄭媽還不信我的?看早上的時候,我說什麼來著?不就好了?只要我將養兩天,定會和以前一樣的。鄭媽就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還不清楚?再說太醫的話,鄭媽不也听著了?」
「你這孩子。」鄭媽嘆氣道︰「自小就有主意,從來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老奴不管旁的,只再看少夫人兩日,若是還不見好,若少夫人還不肯尋太醫,那老奴就只得回阮家去請孫太太了。」
為了讓鄭媽安心,阮媛免不得強打著精神道︰「剛我聞到一股子杏香味,綠珠,你拿個花瓶來,去將那杏花色的香月季剪幾枝開得正好的,放到屋里,聞著怪香的,可比燻香好多了。」
綠珠听了,去外間翻找花瓶。阮媛道︰「鄭媽去看著她,讓她拿花剪剪,別用手,那花有刺,大熱天的再刺破了,可就不好了。」
鄭媽出去,果然就見綠珠將花瓶放在檐下,正要拿手去掐。忙出言呵斥道︰「拿少夫人的話當成耳邊風?花剪呢?」
綠珠道︰「不知道在哪兒,都是小丫頭們放的。」
鄭媽說道︰「那就去找她們要。沒的讓少夫人擔心。」
綠珠一吐舌頭道︰「我還不是怕鄭媽又說我無故鬧騰,給少夫人惹事?找就找,我還怕她們?」
說完話,綠珠一轉身便沖進小丫頭們住的門房里。一會兒工夫,就听到房里有人尖叫聲。綠珠拿著花剪出來,喜氣洋洋地︰「死丫頭竟然敢將剪子藏起來,告訴我不知道。我給了她幾巴掌,就知道了。還是欠打。」
在屋內躺著的阮媛自然听見了,笑著搖頭。綠珠自小就好斗,以前她們在鄉下時,沒少和一幫子鄉下壞小子打架。阮媛和綠珠是什麼武器都上,手撓嘴咬踢下盤。
想到以前的時光,好似隔了好久。阮媛生出一種垂暮之年,就著夕陽憶想當年的感覺。
山中無日月,人間歲月長。
可是在紅塵中享福慣了,有人侍候著,吃穿用全不用想。過慣了這種日子。懷念就是夏日金藤花下,悠悠的下午茶。手里拿著一本游記,一邊品茗一邊看書。邊上有小丫頭幫著打扇子。看書看累了,閉上眼楮,然後回憶回憶小時候。
即便重來一回,再讓阮媛回鄉下去,風里雨里求溫飽,卻是萬不願意的。
但阮媛還是忍不住想,她若不隨著她父親進京,一輩子呆在鄉下,就見不著樓石。那樣的話,她會嫁給劉貴嗎?劉貴也非池中物,進京考取功名是他的執念。
想到這兒,阮媛不禁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來。她的姨母小孫氏,年輕守寡,只劉貴一個兒子,而劉家又人口單薄,並沒有可依靠的宗親。為了供劉貴讀書,小孫氏傾盡所有,所以這麼些年,並不富裕的阮媛母親大孫氏,時不時的還得接濟這個妹子。
單論才干來說,阮媛覺得劉貴真的很出眾。
劉貴十五歲便中了秋闈,然而一直沒有路費,以至他一直無法參加春闈。本來今年家里寬裕些,大孫氏要給小孫氏寄劉貴來京的路費。但由于阮媛出嫁,大孫氏拿錢全給阮媛準備嫁妝,為了怕阮媛在侯府受氣,一並連侯府的聘禮換個樣,全都給阮媛了添妝。
卻是說什麼也拿不出錢來,讓人稍給在家鄉的小孫氏。
但劉貴十多年的寒窗苦讀,肯定不能甘心錯過,所以上輩子的春闈,劉貴可以說是一路上討飯進京,吃了無盡的苦頭。好在他爭氣,一舉高中,從此步上仕途,沉浮之中,讓他抓住機會,出人頭地。
阮媛想,不行,她得想個法子,讓她母親給她的小姨捎些錢去才行。這一回,她決不能再眼看著劉貴為了進京,吃那些個苦頭了。
可是,她手頭並沒有錢。
阮媛便打起了她的那些個金首飾的主意。隨便溶個一兩件,只怕也夠一般人家好吃好喝過一年的了。
晚上頭睡前,阮媛怕自己再做噩夢,讓綠珠拿了一丸安神助眠的藥吃,倒是一夜好眠,並不曾再做什麼夢。
第二天早早的,綠柳幾個便進來喊阮媛起床。
剛睜眼的阮媛一陣的迷糊,直愣愣地看著綠柳道︰「怎麼是你?綠珠呢?」應該是綠珠陪著她才是啊。綠柳不是自願留在了燕北,陪著樓石。
綠柳細聲細語回道︰「回少夫人話,綠珠姐姐在呢,她出去讓綠玉、綠蘺給少夫人打洗臉水、煮醒茶去了。就在外屋,這就進來了」
阮媛腦子逐漸清明,也就明白自己此時身在何處,她回到了十年前,才嫁進鎮北侯府的時候。
「幾時了?怎麼這麼早喊我?」阮媛有些沒睡醒,明顯不想起來。
綠柳道︰「少夫人身子好些了沒有?若沒什麼大礙的話,就起來給侯爺、夫人請安去吧。昨兒沒去,說是身子不舒服,請了太醫,連藥都沒開,今兒再不去,可就說不過去了。」
「怎麼沒見鄭媽?」阮媛躺在炕上並不動,問道。
綠珠此時剛好進來,端了水盆子放到盆架上,道︰「鄭媽昨兒晚上沒睡好,今天早上先起來的,兩只眼楮都腫了,沒法子出來,只得重新躺下,讓小丫頭打了冷水敷臉,消腫呢。」
阮媛道︰「只怕是小風寒,綠柳,你去看著點兒鄭媽,讓她好生養著,別過來了。」
綠柳勸道︰「奴婢知道少夫人嫌奴婢多事,可奴婢也是為少夫人著想。求少夫人就听奴婢吧,若再不起,只怕就晚了。再說少夫人若是將奴婢打發到鄭媽哪兒,只怕鄭媽反倒著急。」
阮媛本來就想著支綠柳離了眼前,省得不停的勸她東、勸她西的,她本就是個沒幾分耐心的人,離了眼前也圖個清淨。
听綠柳說,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只得道︰「綠玉你去鄭媽哪兒,小丫頭我不放心。讓鄭媽好生養著,發發汗,幾天就好了。若是鄭媽問起我,就說我非常听綠柳的話。知道了麼?要是瞎在鄭媽跟前嚼舌頭根子,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綠玉答應著出去了。
阮媛此時卻對綠柳似笑非笑道︰「綠柳,我知道你處處為我好。可是我是主,你是奴,我認為什麼好,才是真的好。至于你認為的好,也只能等明兒你成了主的時候再來說吧。現在麼,你只需要按著我的吩咐做事就行。至于勸,就省了。這話我就說一遍,再有下回,你就回阮家吧,我這里留不得你。